星网的另一边，路寻衍面色如常，目视正前方。
淡紫色的虹膜里，静静倒映着光屏里那些或惊恐、或暗喜的身影。
当巴尼多主管疯狂脑补时，怀因播出了一个电话。
通讯是用脑电波传输的，因此他听不到具体的内容。
但，看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就能猜个七七八八，是觉得@巡演同意签约，逮捕任务就妥了，准备提前联络接手的部门，到时候直接下班。
“那就抱歉了。”路寻衍的指尖在光屏上轻点，给老师发去新的消息。
[@巡演：待会不管他们做什么，让它失效。]
那个黑色的钢笔头像秒回[收到。]
随即下线变灰。
现在，好戏开场了。
爱财之心和爱材之心一同熄掉的巴尼多主管垂头，正要麻木地走开，就听旁边刚才一直在静音通话的073突然间喊出了声来。
“你说什么？囚星不能把@巡演关进去？
为什么！”
……
是啊为什么？巴尼多主管猛地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想继续偷听。
一旁抱着手臂观察事况的卢施也发现事情的走向不对。
他在心底叹了声菜鸡果然还是太嫩，大步流星朝头顶触须绷得比天线还高的后辈走过去。
怀因手里一松，扭头发现领导接过通讯器救场，暗自窃喜，这把稳赢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到自己的自信心被打碎的声音。
“砰！”
说了没一会的卢施忿忿抬臂，沉着脸朝虚空开出一枪！
瞬间，办公室里除怀因之外的全体虫员立马抱头下蹲，有的躲在电脑桌下面，冒出半个头来，怯生生盯着卢施。
“废物……”
卢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捏着通讯器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暴凸发白。
他想不通，一个平日里需要雄保会关照才能完成月度收监雌虫KPI勉强保住官位的典狱长，怎敢硬抗他的要求？
只要提及收监@巡演的事，对面就开始插科打诨，死活不肯松口。
这已不单是拒绝，更像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
卢施气得直发抖。
他强压开出第二枪的冲动，维持高等种的最后一丝体面，对着通讯器的收音孔低吼：
“……在24星时之内接收罪犯是你们的职责！”
末了，他习惯性加一句威胁，“这是雄保会的要求！”
“噗。”路寻衍听了都忍不住笑。
但凡卢施今天出门带了脑子，都不至于说出这种话来贻笑大方——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勤跑腿的，来使唤监狱长了？
果然。
通讯器那头的典狱长听完直接把他的威胁当放屁，根本不为所动，回击：
“尊敬的016号外勤稽查员，我理解您抓捕@巡演十万火急。
但或许您应该知道，我们是平级机构，雄保会不能要求囚星？
您这样说会让我感到很困扰，请您专业一点。”
……
卢施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一旁鬼鬼祟祟没听清对话的巴尼多主管看稽查专员暴怒的样子，心中只剩一片悲凉。
完了，那个叫@巡演的主播彻底完了。
这就是草根雌虫太过惹眼的宿命。
没错。
@巡演很遗憾的，是一条草根，而不是哪家权贵家族的玩咖小少爷。
巴尼多主管瞥了眼腕上智脑，里面是超管在他赶往的办公室路上发来的@巡演的个虫信息，显示其名温莎·贝尔。
成年初期，基因是最劣的F级，长相一言难尽。
干瘦的双颊生满雀斑，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
金发干枯、双目无神，外貌普通到让虫看一眼就会忘。
上传给平台验证ID的头像旁边，没有激光镌刻的权庭阁下镭射印章图案。
——代表他并非雄虫的婚生子。
而由其早已战死的上尉雌父攒够功勋，兑换中等雄虫的冻精所出。
无权无势。
像@巡演这样的虫，最是可悲。
身上有点才华，却没有保护伞，总因为前期发展藏不住锋芒招记恨早夭。
巴尼多主管心中难免升腾起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这么个硬实力出众的摇钱树主播，可惜平台也无力保他。
脑海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描绘@巡演的悲惨结局：
那个主播会被关进囚星监狱阴暗潮湿的单间，头顶一盏惨白的光源照在他遍布雀斑、写满惊恐的脸上。他会因为非法娱乐阁下罪而受刑，枯槁的金发贴在汗湿的额角，黑眼圈深得像淤青，脸色一片死灰。
他好像，还是个亚雌吧。沉重的管制颈环将会“咔哒”一声锁死在他低垂着的、纤细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颈环内侧紧贴后颈腺体的电极薄片，每次呼吸，上面的金属倒刺都会一遍遍随之在他白皙脆弱的皮肤上反复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可能会因此小幅度挣扎，双手被绑倒在椅子上急促的呼吸，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瞪着狱警的样子看起来像要反抗。
如果狱警觉得他不老实，就会按下手中按钮，悍在他脖子上的管制颈环内部将在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滋滋声。
他的瞳孔会放大到极限，全身肌肉在电流的作用下无法控制地疯狂痉挛抽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不断地开合嘴唇但无法发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气音，绝望却不能有任何的嘶鸣。
或许，他还会闻到自身皮肉被烧焦的可怕气味，剧痛将瞬间摧毁这个可怜的F级亚雌脑中核桃仁大小的意识海，电光爆裂。
可能有少量喷溅状血迹溅到墙壁，被绑在椅子上、失去头的尸体朝后仰倒，但狱警不会就此离开。
他们会给罪虫注射自愈药，然后走到一旁，手握按钮，站在原地，等待。
等待罪虫自愈，再重复步骤，他的意识才刚朦朦胧胧地恢复，冰冷的电极触感就再次清晰地传来……他可能会崩溃地尖叫、求饶，涕泪横流，徒劳地扭动被束缚在铁椅上的身体，痉挛的指甲在扶手上擦刮出刺耳声响。然而，回应他的只会是狱警冷漠的眼神，和下一次按钮的按下……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或许，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次意外的过量电刑，或者自愈药剂用完碰巧未能及时送达，他那双曾经在星网上创造奇迹的手就会无力地垂下，瞳孔彻底涣散……
巴尼多主管被这极度残忍的画面激得浑身一哆嗦，缩着脖子皱起鼻子。
自从第一军团长的雌长子犯事受罚的那桩案子开始，这是今年第几起了？
他已经数不清。
@巡演这样的雌虫，巴尼多主管见过太多，各种级别的都有。
纵使他背靠军团，那又如何？
这种时候，任何靠山都会在第一时间撇清关系。
巴尼多唉声叹气着摇头，心道除非@巡演手眼通天，上至雄虫议会……
但这可能？
也不看看人家议会是专为雄虫阁下服务的，雌虫得挤破脑袋才能搭上边。
那主播的真实信息，温莎·贝尔，F级亚雌，其父不详，无权无势，足以决定一切。@巡演想要翻身，绝无可能……
然而，现在的真实情况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稽查专员受挫！
卢施被怼得有话却噎在喉头，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被质疑职业素养，霎时间沉默。
囚星典狱长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乘胜追击，开始了幽幽的长篇大论：
“尊敬的016号外勤稽查员，请先容许我称赞您和您的同僚们，您们全都骁勇无比，昨日的战果堪称辉煌，一次性塞满了我们预留的最后三个监禁室。”
卢施听着听着，握紧通讯器的手指就不自觉收缩更紧，拳峰暴凸发白。
他好像预感到了对方要说屁话，但不清楚具体内容，只能隐约感觉不妙。
路寻衍则是若有所思，已经明白典狱长接下来是想用监狱爆满做文章。
“现在，囚星所有的监区满员率均超过150%，部分重刑区满员率甚至已突破200%，您是想让囚星变成一颗活虫罐头，还是想让重刑区的那群暴徒们因为过度拥挤而暴动，冲出来问候您？
尊敬的016号外勤稽查员，我可以这么跟您讲：
您们昨天端秀场的时候哪怕少抓一只虫，今天我也不至于拒收那主播。”
囚星典狱长是个典型的高等种，惯用绕弯子的方式阴阳怪气，张口就是“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在那份刻意维持的恭敬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刁难推诿。
他用监狱满员暴动危言耸听，将拒收责任滴水不漏地反扣在卢施及其同僚头上。
兜兜转转，对面在通讯里的酸话一箩筐，所表达的意思一句话就能概括：
对不起，@巡演，我们拒不收监！
卢施愣神，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老不死的存心找事吧？
否则为什么他早不说晚不说，就挑这个时间点儿说囚星关不下更多！
换在别处，卢施早就开麦与典狱长据理力争。
可偏偏，他现在周围有那么多的虫旁观！
总不能为逞一时之气，当场把雄保会和囚星之间的那点腌臜公诸于众，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雄保会和囚星内部大多数虫员都可能被牵连，势力重新大洗牌！
他可不想因此丢了官位。
这一来二去的，自己竟然必须向远在天边、稳坐在星网另一端的主播@巡演低头？
……他必须放弃把他关进囚星？
操！卢施在心底破防，两眼发红、鼻翼翁动。
自己执法二十余载，经手案件十几万，权贵栽他手里也得蜕层皮！
还是头一回见到，像@巡演这样，背靠阿斯克的第七军团，就比蚂蚱还能蹦跶的亚雌，怎么摁都摁不死！
他越想越气，憋得面红耳赤却顾及高等种的形象不能当场发作，剧烈的吸气抽气，却仍旧缓不过来……
终于在某个时刻，卢施猛地一抡臂，啪地摔了手枪，双手抱头，在心里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另一边，囚星典狱长屡战屡胜，心情自是愉悦。
他对着通讯器舒了口气，松开手中捏着的小纸条。
——其实他刚说的台词，都是现抄现背的来着。
30秒之前，议会长突然给他打来一个面对面通讯。
他忙不迭的接通，4D全息影像出现在他左侧。
光屏里，这位高权重的议会长没露脸。
一双戴了黑色手套的双手微微交握，食指偶尔敲击桌面，倒也没交代别的，就讲了几句话叫他照着读。
那用词之曲里八拐啊，先明笑，再暗讽，给他听得那是一愣儿一愣儿的。
议会长说完看了眼时间，在光屏里提醒他还剩15秒，叫他抓紧时间熟悉台词。
囚星典狱长急得差点滋儿哇乱叫！
这么短的时间，他哪能记得住那么多？赶紧趁着短期记忆还在，颤巍巍拧开中性笔誊写下来，蠕动着嘴唇边写边背，家中有小雌崽破壳都没现在这样激动。
典狱长左右脑功能全开到极致，刚记熟，他如获大赦，转着眼珠咂巴了两下嘴，还没来得及问给谁读呢，073号稽查专员·怀因的电话就跟打进来了。
他顺理成章的说完开场白，期间通话对象换了虫，怀因的领导横插一脚，但比起议会长来讲，那都不算个事儿，于是他按部就班委婉地谴责他们抓太多。
背到最后，囚星典狱长高速运转到快要烧起来的脑子终于得空一心两用。
隐隐有种神秘的预感，议会长此举并非偶然，而是精心密谋，多半是想帮那个主播解决后顾之忧！
到底是谁这么好命？真想知道哪只雌虫竟然认识这么位滔天巨擘！
他心里刹那迸发出强烈的好奇。
然而，再借自己三五百个胆儿，也不敢试探上面大虫物的密辛。
权衡利弊过后，囚星典狱长瞬间倒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更加“公事公办”：
“所以，尊敬的016号稽查员，如果您不能使唤议会长特批经费在24星时之内凭空多变出一座新监狱来关押@巡演，就请您自己想办法吧。囚星，恕不接待。”
“……”
卢施听完，脸色由红转青再转黑，阴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巡、演……！他颤抖着紧咬住后牙槽，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宛如在心底一遍遍来回磨刀，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手心骤然加力，把通讯器咔咔咔捏出蛛网碎痕。
怀因从始自终在旁观察着战况，见卢施惨败，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领导亲自出马都铩羽而归？这也太反常了。
他下意识看向卢施。
只见对方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尽显权威被挑衅后的羞怒和难以置信。
囚星典狱长的态度强硬，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跟雄保会掰手腕，就为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底层亚雌主播。
@巡演总不能有比雄保会还牛B的靠山吧？
……等等。
万一有呢？
所以……该不会……？！
怀因脑中灵光乍现，突然脖子后仰倒抽一口凉气，飞速思考的同时，小股小股把气呼出来，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
@巡演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囚星典狱长如此反常地、不惜得罪雄保会高层也要“保护”@巡演避免他入狱，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收到了来自更高级别、他绝对无法违抗的存在的直接命令！
所以，@巡演背后站着的，恐怕是连囚星典狱长都惹不起的滔天巨擘！
怀因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巡演的直播间上，原本鄙夷的那些下三滥「爱情/情感」主题剧本都变得深奥起来，看向@巡演直播间的眼神瞬间充满无与伦比的敬畏：
那个亚雌主播，莫非是在执行上面哪位大虫物的布局？
再听这些BGM，虽然在音乐鉴赏第一名的他看来简直是呕哑嘲哳，可，如果这也是那布局的一部分呢？
怀因的心脏狂跳不止，总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触碰到了足以改变社会秩序的惊天秘密。
他们都错了，@巡演不是第七军团的白手套，而是中央权庭的白手套！
@巡演绝对不能动。动他就是忤逆那位无法想象的存在，是自取灭亡！
怀因激动地俯身把鼻尖凑到曲面屏前，却发现@巡演的直播间黑屏了。
弹幕都在刷【？？？卡了？？】
【主播出事？】
有虫劝退，【散了吧散了吧，主播这会儿多半已经被雄保会枪毙。】
有虫附和，【他们对付这种在星网上乱蹦的小蚂蚱经常跳步骤省时间。】
【反正关进囚星也是个死，现在枪毙他不过是把死期提前。】
【早死晚死，都没什么区别。】
雄保会很忙的啊，外勤平均每5个星时就要解决一起案件，@巡演的事已经耽误了3个半星时，不能再拖了。
卢施挂断了跟囚星典狱长的通讯，黑脸上浮现一抹狠辣之色。
他朝办公室全体抬起右臂，小指与无名指蜷起，余下的三指有规律地往下挥了挥。
巴尼多主管愣神，没能意会。
卢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走过去代替怀因亲自操刀，叉腰一拍桌子大喝：
“给我远程攻击@巡演的意识海，我要你们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弄死他！”
阿斯克登场倒计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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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死亡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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