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吗?”
“快了。”
“你……你慢着点儿,我快跟不上了。”
“你再坚持一下,我委实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想必你的心内,亦是如此。”
“我……我……”停顿了片刻,那道声音变得愈发嘶哑了起来,“不行,我已经喘不上气了,必须歇上一会儿,师兄,你且等等我吧。”
语罢,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同身后的粗布麻袋,也一同甩落在地。
虽说特意在行事之前开了口,但他并未指望前方那道被他唤作“师兄”的身影,会真的停下脚步。
但在几息之后,他近乎讶异地发现,对方竟然真的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师兄……”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到了。”
对方的应答,传入他的耳中。
到了?
少年神色一凛。
他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并不是在等他,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毋需再继续行进。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急促地滚了滚喉头,咽了几下口水。
顷刻间,他便忘记了自己打算说些什么,只是愣愣地坐在干裂的泥土地上,呆呆地望着师兄的背影。
“开始吧。”他的师兄,并未留意到他的异状,已经径自行动了起来,“早些完事,便能早些回宗门。”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尽管肩背处,仍是一片酸痛,但少年终究咬了咬后槽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他微微转向后方,寻找方才被他落下的粗布麻袋。
鉴于此时,已经过了三更,再加之此地跟荒郊野岭无异,即便他小有道行,依旧看得颇为吃力。
少顷,少年终于找到了那个粗布麻袋。
“奇怪……”他的目光,染上了一丝疑色,“怎么会离得这般远?”
少年记得清清楚楚,他分明是在坐下的同一刻,将粗布麻袋,从他的背后卸下。
按理说,两者间应该仅仅留有方寸的距离。
然而,那个脏兮兮的赤色粗布麻袋,如今竟是已经在几步之外,略略地丈量了一下,少说有七八尺。
难不成,粗布麻袋长了脚?
一个荒诞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少年本想勾一勾嘴角,但在想起装在粗布麻袋内的“东西”之后,他陡然泄了力气,甚至情不自禁地发起了抖。
“傻站在那儿干嘛呢?”此时,他的师兄终于舍得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还不来帮忙?”
听见熟悉的嗓音,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震,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如释重负。
“……来了。”
良久,少年才虚虚地做出了回应。
他先是晃了晃脑袋,竭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驱出了识海,然后才迈步,走向了粗布麻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少年伸出颤抖的双手,握住粗布麻袋的束口,重新将其抬了起来。
只不过,他这一次没有选择将粗布麻袋扛在身后,而是转为在地面拖行,虽然略显吃力,但他着实不想让这个东西,再贴近他的脊背。
随着他的动作,皲裂的焦黑色土壤上,留下了一道道暗红色的水迹,质地介于浓稠和稀薄之间,滋养了枯涸已久的大地。
“怎么这么慢?”察觉到少年的靠近,面貌略长对方几岁的青年,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太重了。”少年难得言简意赅了一回,“拖不动。”
闻言,青年也不过多跟少年计较,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之后,便继续起了手上的动作。
比起少年的精疲力竭,身为师兄的青年,明显游刃有余了许多。
他的身后,没有粗布麻袋,身前却有一个板车,样子十分简陋,底部只有三轮,表面还覆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
此时此刻,青年正在将这张草席掀开。
很快,草席便落到了一旁,露出了板车上承载的物什——
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然而,面对着如此骇人的景象,青年却丝毫不为所动。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握住板车的推手,似是准备将三具尸体,一齐从板车上抖落。
至于一旁的少年,虽说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却也飞快地收束了心神,解开了粗布麻袋的束口,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另外两具尸体。
拢共五具尸体。
每一具的死状,都让人毛骨悚然。
但青年和少年,却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神色麻木地处理起了由他们各自负责的尸体。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估摸着至少有三十丈,黑洞洞的,如同一张大开的深渊巨口。
先前,师兄一直挡在少年的身前,再加之月黑风高,深坑又不似土坡,让人能够一眼瞧见,少年竟不知他们已经到达,直至他的师兄开口。
“真晦气。”少年一边将粗布麻袋,踢到深坑的边缘,一边握住湿漉漉的底部,将装在其中的两具尸体,对着深坑倾倒而下,扑鼻而来的腥臭气味,让他忍不住“呸”了一下,“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那你是没能领悟到其中的妙处。”青年不咸不淡地应道,“看来,你的年岁,终究还是太小了。”
“……妙处?”少年蹙起眉头,目露不解,“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还得来搬尸,能有什么妙处?师兄,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这话说的,我何时诓过你?”
“那究竟是何妙处?”
“自然就是——”青年稍作停顿,待一脚将草席踹下之后,他将空荡荡的板车掉了个头,懒洋洋地朝着来路迈去,“走了。”
“走……什么?”已经竖起了耳朵,却倏地落了个空,少年只能抓起同样变得轻飘飘的粗布麻袋,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师兄,你且等等我啊!”
……
四下无声。
躺在死人堆里的沈息魄,终于幽幽地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碗状的深坑。
他斜斜地倒卧在靠近边缘的位置,似乎被将将扔下没多久。
血液特有的腥气,混合上肉身腐烂的恶臭,不断地钻进他的鼻腔,形成了一种馥郁却并不怡人的独特味道。
沈息魄吸了吸鼻子,却并未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反倒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角。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魔头,他太熟悉眼前的一切,以至于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怀恋。
但怀恋归怀恋,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亟需他做。
伸了一个懒腰,沈息魄打量起了四周。
从伸手不见五指的亮度来看,眼下大抵已经入了深夜,时辰在子时前后。
旁人或许看不真切,但他是修真者,区区的昼夜交替,还影响不了他的视野。
举目望去,死尸一层叠着一层,厚厚地堆积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之内,如同将酥皮一张摞着一张制成的某种糕点。
……有点饿了。
沈息魄略略走神地想道。
似乎是为了惩罚他的心不在焉,原本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无的坑底,陡然刮起了一阵阴风,簌簌地扬起了他的袖角。
沈息魄低头一瞧,果不其然地看见了一件青色的道袍——
没有什么繁复的纹样,只是外青内白,衣衽雀灰,做工和样式,都简朴到了极致。
一如他眼前那些数不清的尸首。
显然,他们来自同一个门派。
本来“他”也是要死的,只是自己,凑巧重生在了对方的身上,才会再度苏醒过来。
由于已经死去了数个时辰,对方的三魂七魄,已然散去得差不多了。
即便沈息魄“鸠占鹊巢”地融入其中,他也未能接收到太多的有效讯息。
幸好,他也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魔头向来有魔头的手腕。
跟那些名门正派不同,沈息魄不需要在事前,事无巨细地摸清整个脉络,他只须依着性子行事便可。
被他占据的这副躯体,属于一个少年,年龄在十四五岁上下,骨骼尚未长成,面容也是稚气未脱。
思及此处,沈息魄又重新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深坑。
都是少年少女啊。
他微微眯起眼睛。
倘若同一个门派,死了这般多的人,还尚且可以用“灭门”二字来解释,那年龄上的相似,实在是显得有些怪异。
毕竟,依据这副身子为数不多的残存记忆,对方所在的门派,年龄覆盖得还算宽泛。
下到七八岁的童男童女,上到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在门派中,都占据着一席之地。
换言之,即便遇上了灭门之灾,也应当是“要死一起死”,而不是“只死少年人”。
沈息魄不是没有考虑过,邪门歪道的可能性。
但对方的门派,实在是无法跟“邪门歪道”沾上边。
虽说是仙门,却不注重修真,而是一个以炼丹为己任的闲散门派,而他们制作的丹药,也是以功能性为主。
什么治疗跌打损伤,补充内力,修复内丹,甚至还有专门安眠凝神的类别。
除了自己服用,那些炼制出来的丹药,大部分都销往了其他门派,生意也算是红红火火。
一言以蔽之——
比起修仙,更像是修钱。
有意思。
沈息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既是如此平平无奇,甚至沾染了些许市井气息的修仙门派,为何会死了这么多的年轻弟子?
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死法。
沈息魄决定直接去问题的源头寻觅答案。
伸了一个懒腰,沈息魄终于从滑腻湿臭的环境里直起身子,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随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沈息魄的面容和身姿,开始一刻不停地发生起了变化——
骨骼被抽长,原本窄窄的肩膀,也逐渐变得挺拔,瘦得只剩下皮贴骨的腿部,慢慢地被更为丰盈的血肉填充。
最教人移不开眼的,还要数他的那张脸。
倘若一个人的美丽,值得上“惊心动魄”四个字,落到沈息魄的身上,绝对是当之无愧,甚至略显贫瘠,以至于不足以形容,目光在不经意间流向他的那股震撼之感。
俊俏和娇艳并存,天真和疯狂共生,孱弱和邪性同调。
它们彼此交织缠绕,如同野蛮生长于坟地之中的花朵,绽放的时候,鲜艳的色泽,仿佛会夺走过路之人的心魄。
偏偏又无人能够抑制住心内的冲动。
最终,被娇艳的花朵,蛊惑了的过路人,只能沦为花朵的养料,让它来年盛开得愈发灿烂。
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花不败人,奈何人败于花。
“终归是回来了。”沈息魄活动了一下尚且僵硬的躯体,“不对,不能说是‘回来了’,只能说是‘过来了’。”
似乎感到甚是有趣,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音色婉转而妩媚。
是了。
大魔头沈息魄过来了。
他是死而复生。
虽说不是原本的那方天地,但他到底是活下来了。
既是如此,他势必会把眼前的这片新乾坤,搅得天翻地覆。
姑且先从这个“修钱”的怪异丹门开始吧。
沈息魄抬腿欲要走向坑外。
“等一下——”
一只仅仅残留了森森白骨的手,倏然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脚踝。
开新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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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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