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逊还是倒下了。
这天出门时,陆逊的脸色比往日更加憔悴。孙戎试图劝说他在家休息一下,可是他还是拒绝了。
他安慰孙戎,“我没事的,今天要去官衙处理一些蜀国那边的往来信件,不会很累的。夫人不用太担心。如今西边和三郡的防务都交给了手下,他们都很聪明,很帮得上忙,我已经轻松不少了。虽然陛下对我有些误解,但是并未停止我的职务。武昌这里太重要了,这些事,我还是需要办好的。”
孙戎没有接话,只是默默为他披上外衣,目送他出了门。直到此时,孙戎依然侥幸地祈祷这只是像往常一样普通的一天。
可是,晌午刚过,门口的卫兵便焦急地递来消息,丞相在府衙里昏了过去。
等到孙戎见到陆逊时,他是被亲兵抬进府门的。
架子上的陆逊,发髻已经歪了,额头除了之前尚未恢复的伤之外,又多了一处,伤口上的血已经开始有点凝固。他的亲兵说,丞相在例行检查防务的时候,突然昏过去,头撞到了边上的剑架,便伤了。
军医为陆逊处理了伤口,留下了口服的药方,嘱咐了孙戎,丞相需要静养。
孙戎遣散了来人,坐在床边。陆逊还没有醒,昏睡中的他似乎并不踏实,眉头紧锁,双手握着拳,身体也不时地微微颤抖。孙戎伸出双手,轻轻地附在陆逊的手上,试图让他可以放松一些。
到了黄昏的时候,陆逊才醒过来。
“戎儿,我怎么,怎么会在家里?”他摸了摸头,“头有些痛……”
“你今天巡视防务的时候昏过去了。是你的几个手下把你送回来的。”孙戎还是握着他的手,担忧地望着他,“官衙那边真的这么多公务要做吗?”
“官衙那边是这样的。最近,我的精神确实是大不如前了,人上了年纪啊,就是这样。看来,是得好好在家休养一下了。”陆逊对着孙戎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要有劳夫人照顾我了。”
“你是真心愿意休养才好。你一定放不下官衙那边的事情。”孙戎看破了陆逊的意思。
陆逊笑道:“夫人永远都是这么明察秋毫。我会在家里哪儿都不去,还劳烦夫人把丞相府衙那边的公文转递过来了。”
“我转送当然可以,但是你答应我,每天都要有充足的时间去休息,吃饭。能交给手下去做的,就交给他们做。”孙戎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
“好,全凭夫人做主。”
陆逊受伤后,便一直卧床休养着。有时候,孙戎推开房门,会看到他坐在榻上,还在认真地批着公文。因为额头受伤的缘故,他没有再把头发梳髻,长长的头发散在他的身旁,在窗外投进的阳光下,耀着斑驳的银色光芒。孙戎会觉得有些晃眼,榻上的陆逊看上去很不真实,好像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
如今陆抗每天早上下了早课,就会立刻回来,陪在陆逊的床前。对于陆抗来说,能有这样的时间和自己的父亲相处,也是颇为不易。他会帮着陆逊誊抄一些公文,整理档案,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来减轻陆逊的负担。陆逊看着这一切,心里很是安慰。
这天晚饭过后,陆抗正要收走碗筷,陆逊叫住了他,“幼节啊,来,你坐下。我们父子俩,好久没这么坐在一起说说话了。”
“好啊,最近父亲的身体不好,母亲说要让父亲多多休息。儿肚子里攒了好多问题,都没好意思叨扰父亲。”陆抗听到,有些开心地坐在了陆逊的身边。
“就要及冠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想过吗?”陆逊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祥和期许。
“想过。”陆抗的回答很是坚定,仿佛早就准备过一般,“儿要像父亲一样,领兵卫国,帮父亲打理西边的防务。”陆抗有些兴奋地说。
“其实,这一两年,我都有偷偷去父亲的军营跟着那些老前辈学武艺和练兵的。我之前有段时间身体不好,母亲也不太同意我习武。怕母亲担心,就没告诉她。之前也没告诉父亲,是怕父亲不准。阿翁……我真的很想在军营里学习用兵之道,所以才……不过我可以以性命起誓,我跟他们绝无越格交往,仅仅是学习武艺和治军,绝没有议论军国之事,儿片刻也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
“我相信你。幼节,你有这样的志向,为父很欣慰。只不过带兵打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定要多去军营里学习,要了解士兵,练兵也一定要亲力亲为,循序渐进,不可操切,知道吗?”陆逊语重心长地嘱咐着陆抗,“为父虽然有过大胜,但在取得大胜前,我在郡县里的军队学习了近十年。以后等你出仕了,也要塌下心来,向前辈和同僚多请教。你既然有这样的志向,那就大大方方去做。你母亲那边,我来说。”
“是,儿记住了。”陆抗有些兴奋地点点头,“一定用心学,绝不偷懒。之前父亲的部下们都说我学得很快,以后也能和父亲一样呢。”
“抗儿你要记住,虽然我们是将门,但是也是诗书礼义传家,时时刻刻都务必要有颗仁心。擅起刀兵之心绝不可有。为将者,说一句开战容易,可是生灵涂炭,终究不是仁道。你要记住啊,要善待你的部下,善待那些降者,不是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们。”陆逊顿了顿,“但是,对于吴国的敌人,不可有半分仁慈,应当断则断,斩草除根。”
“父亲……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对陛下,要以诚恳侍君。为官也好,为将也好,忠君才是人臣之本。太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曾是他的辅臣,又是一朝丞相,难辞其咎。这次和陛下的误解,我无力辩驳。但是,你作为我的儿子,却万万不可因此对陛下有半分怨怼。陛下于我,君臣恩遇四十多年,蒙君不弃,拔擢于微时,位极人臣,委以重任,我已无甚遗憾。只是可惜现在恩断至此,我却无能为力。一切也许都是注定的。”陆逊说到这里,眼眶有些红了。他紧紧地握住陆抗的手,“幼节,若是有一天,我无法再为君、国效力,你要替我把这条路好好地走下去。”
陆抗跪在陆逊面前,双手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父亲,儿陆抗,以陆氏数代先祖之名和性命起誓,一定竭力报效陛下和朝廷,不辱家门。”
“好,好……你从小就懂事,为父很安心,把陆家交给你。”陆逊用手拭去眼眶里的泪,欣慰地说道,“来快起来,快起来。”
“还有一件事,为父要嘱咐你。”陆逊看了看陆抗,又看到孙戎正站在卧房门口的一角,他收起眼底的泪光,接着对陆抗说道,“一定好好照顾你的母亲,她跟着我这些年,我都没能好好地照顾她。现在还在让她担惊受怕,为父很惭愧。”
“父亲放心,儿会的。一定会事事孝顺母亲。”
孙戎这才走进屋来,忍住眼泪,含笑着说:“父子俩谈什么,谈的幼节都哭鼻子了?”
陆抗迅速地抹了眼泪,“母亲说笑了,我跟父亲谈些兵法的事儿。我先把食盒送下去。母亲和父亲慢慢谈。”
陆抗退下后,陆逊缓缓说道:“多亏了夫人,抗儿才会这么懂事长进。”
“伯言要是想谢谢我呢,就快些养好身体。换你多看顾抗儿些时日,如何?”孙戎边说着,边铺开毯子,“说了这么久,该休息了。像你说的,要是继续为国效力,就得养好身体。”
“好,听夫人的。”陆逊笑了笑,慢慢地躺了下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