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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柱石(七)

出任上大将军后的陆议更加忙碌了。没过多久,孙权又下旨,将扬州接荆州的豫章三郡全部划归陆议的管辖范围,全权由他代管。

孙权的每一次下旨,孙戎的心就会提得更高一次。陆议此时的权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可孙权并不是邻国的少年天子,他是经过了无数战争和波谲云诡炼出来的帝王。正如大虎多年前所说,陆议的日子并不是随着他的封侯拜将而变好了,他的每一天都只会愈加如履薄冰。

以前,陆议的白发还能被藏在梳起的发髻里。而现在,他鬓角的白发却怎么也遮盖不了。有时候,孙戎看着他,会常常想起十几年前的陆议。那时候的他,虽然十分内敛,但依旧带着几分意气和锋芒。而如今,他越发沉稳,情绪一日比一日收藏得更深。很多时候,孙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事重重,但是他并不愿意多说,孙戎也不会多问,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在他身边。看不到他的时候,孙戎便会觉得很担忧。只有陆议在她身侧的时候,她才能睡得踏实。

陆议仿佛察觉到了孙戎的变化。睡觉的时候,他常常握住孙戎的手,放在胸口,让她安心。

石亭之战后,从北边来了不少的降臣和降民。孙权刚刚坐上帝位,对他们也多有怀柔照顾。不少在北边有一官半职的人到了吴境,孙权也安排了一些闲散差事给他们。

潘濬作为太常,在孙权迁都回建业后,也被留在了武昌,协同陆议一起镇守陪都。潘濬自十年前江陵之战后,便同陆议结识,互有通信。潘濬比陆议年少几岁,真诚率直。两人性格南辕北辙,一动一静,但相处起来颇为投契,时不时也会一起品茗对弈,互通有无。

“伯言,我听建业的家里人说,最近北边来了个降臣,陛下给了他一个廷尉监的官位。这是这一年多以来,陛下给归降的北人最大的官职。”潘濬一边喝茶,一边同陆议聊着。

陆议正坐在堂上批着荆州各地转来的军务报告,并没有抬眼,“承明,你知道我一向不太过问建业的用人。降臣如何安顿,陛下会有分寸的,我等不该过问太多。”

“这不是跟你闲聊嘛。”潘濬放下茶盏,丝毫没有失去兴致,反而继续说道,“听说这人叫隐蕃,才二十二岁,巧舌如簧,哄得建业城的文人公子们都很是高兴。”

“后辈之间喜欢交友,行风雅之事,也是寻常。”陆议没有停笔,笑了笑说,“你我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与同乡的友人一起郊游,吟诗作对。”

潘濬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陆议面前,“那怎么一样!我们年轻时候所交的朋友,都是同乡,知根知底,一起长大。这隐蕃,一介叛臣,来历不明,又如此笼络人心,怕是不怀好意啊。也不知建业城里有没有人给这些后辈提点。”

“承明……”陆议抬眼看了一下潘濬,又低下头去,想说些什么,却并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自己也算是个降臣,还去质疑别的降臣,很可笑是吧?”潘濬瞥了陆议一眼,并未有怒气,反而自谑了起来。

陆议这才停下了笔,有些无可奈何地望着潘濬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承明,你怎么还在介意这个事?”

“我才不会介意这事。荆州之事,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主上想要知道我们的事实在是太过容易,我究竟是忠心还是假意,苍天可见,主上亦明,我才不怕别人背后说我什么。可这隐蕃,他的故乡在青州,山长水远,年纪轻轻,孤身一人来降,实在是令人不解。你说是不是?”潘濬还是一副警惕的样子。

“你担心的不无道理,告诫这些小辈们处事谨慎些总是没错。不过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约束族中子弟门人,让他们不要附势便好。陛下登基不久,这个时候,有降臣来归附,也不是坏事。”陆议也同意潘濬的说法,但他还是多有顾忌,“不过我们此时也不便直谏劝阻,那样会寒了陛下的心。”

“我当然明白伯言你的意思。我会写信告诫一下建业的那些小辈。”潘濬点了点头。

隐蕃在建业城里收到了不小的追捧。连驸马朱据都与他交好,经常一起饮酒同游。

不过孙权似乎对他并无甚真正的兴趣。他一向颇为警惕能说善道、蛊惑人心之徒。然而,碍于自己刚刚称帝,正需要借北方降臣立德扬威之际,便也不好说什么。之前听了他对刑论之事有些见地,便顺了侍中胡综的建议,把他调去出任廷尉监,也算是给足了这位降臣脸面。

可朱据却替隐蕃颇为不值,多次上书孙权,直言隐蕃乃王佐之臣,想为他争取升迁。孙权却并未搭理朱据的进言。这个小女婿虽然待人处事敦厚友善,却也极易为人蛊惑,容易替他人强出头。隐蕃一番虚浮的阔论便令他拜服。孙权有时候会想,把小虎嫁给他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隐蕃刚到建业,便通过各种途径结交了不少功臣之后。他们多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公子,很多人的父兄都是封疆,他们就在建业领着闲差。隐蕃看他们多是一群纨绔,更易打探消息,便参与他们的诗会郊游,与他们高谈阔论,很短的时间内,便已经在这公子文人圈里展露了头角。而与隐蕃交好的这些公子中,便有太常潘濬之子,潘翥。

潘翥是潘濬的大儿子,平日里潘濬十分重视。孙权迁都之时,潘濬便请求孙权将潘翥一起带去建业,准他师从名儒学习。潘翥倒也不负潘濬之望,文武双全,在后辈中名声颇佳。隐蕃归降前,他便正筹备着出本文集,将这些年来与朋友高谈阔论的文章都收录起来。隐蕃不知从哪里打探到这消息,毛遂自荐要为潘翥作序。

“文龙兄,文茂不才,忝为公子之集作序。还望公子一览。”隐蕃在一次郊游的时候,拿出了他自己给潘翥文集的序。为了写好这篇序文,隐蕃私下收买了整理诗文的潘翥从人,拿到不少公子们的诗文。虽然这些诗文多是浮夸造作,隐蕃还是硬着头皮在序文里大加赞赏。

潘翥本对隐蕃无甚印象,只知道他是在一次聚会上,被其他人引荐加入的北边降人。可是,这印象却因为这篇序文而反转。隐蕃为潘翥所作序,可谓极尽褒奖之词,每一句都甚得潘翥心意。自此,潘翥便将隐蕃引为知己,还常常把他接到府上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当他得知隐蕃归吴后,依旧家境清贫,还亲自送上钱财粮食,向周围人盛赞隐蕃高洁清廉。

集子终于完成。潘翥兴奋得也给正在驻守武昌的潘濬寄去了一卷。

潘濬收到这本隐蕃作序的文集之时,气到差点将府衙正堂里的案几掀翻。前一阵,他还在同陆议提到要家中小辈小心这些降臣,结果这事便发生在了自己家头上。作为当年荆州归降孙权的一员,潘濬一直十分谨慎。多年来,他换了三位恩主,而孙权确实是最重视他,也是最信任他的一位。当年孙权入荆州,亲自屈就请他出山协理本地事务,给足了他该有的礼数。他虽自问无愧于孙权,但到底是多次易主,满朝文武私下多有不齿,在孙权面前嚼舌根的也不少。但他已经完全不介意,只是一心做好如今的本分。他早就下定决心,此一生都会追随孙权。

也许正因为如此,当他听到隐蕃归降时,便能察觉到异样。

他立刻提笔写了几封信。

一封写给自己那毫无识人之明的儿子潘翥。信中怒斥了潘翥,命他即刻与隐蕃划清界限,并去建业廷尉监领一百廷杖的惩罚,以赎罪孽。

一封写给建业廷尉,指潘翥识人不明,偏听偏信,他以太常的身份遥命廷尉于府衙执行廷杖,公开行刑,以儆效尤。

最后一封写给了建业的潘家门人,让他们立刻调查隐蕃的行踪,务必将他的阴谋查出来。

行廷杖那天,建业城里不少官员都来给潘翥求情,然而太常潘濬的命令也无人敢违背。大家看着潘翥硬是在廷尉监的大门口被打了一百廷杖,最后皮开肉绽,痛得昏死了过去。

潘翥被执行廷杖后,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期间,不少隐蕃的行踪被潘家的门人查探到,送到了潘翥面前。在越来越多的证据前,潘翥方才恍然大悟。

靠着父亲的提点,潘翥方才从细作的陷阱中逃脱。若是隐蕃以后图谋不轨,自己曾与他如此友善,怕也是脱不了关系。而潘濬本就是降臣,自己亦是降臣之后,到时候,只怕会牵连甚众。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怕。

在吴国已经筹谋了一年的隐蕃此时尚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就已经被潘濬查清。他还在试图联络了一些禁军还有其他早已潜伏在吴国的降士,打算趁正旦之时,潜入几个建业的军营和武库,盗取兵符和军械,然后控制据点。同时再配合北边,内外协作,大闹建业一番。

是夜,他出府准备前往附近的武库与同伴汇合。然而本该武库附近望风的人,却一个都不在。隐蕃心里顿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他缓缓退到黑暗中,打算趁着夜色立刻离开。

眼前突然灯火通明,上百个手举火把的卫兵将他团团包围。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他甚为交好的其中一位公子,太常潘濬的儿子潘翥。

“文茂,陛下如此厚待你,你竟用心险恶至此。枉我曾引你为知己……”潘翥抽出佩剑,指着隐蕃说道,“放下佩剑,束手就擒吧。”

“文龙兄,没想到你早就对我有防备。不愧是潘太常的公子,你同其他的人不一样……果然还是我太小看你了。”隐蕃一边回着潘翥的话,一边用余光搜索着周围,想要找到突破口。

“放下剑吧。你的那些同伙一个都没来,只有你自己罢了。”潘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打算。

这次,隐蕃并没有回话。他稍稍后退了一些,握着佩剑的手也有些震颤。他定了定神,眼睛扫过周围,猛然拔出剑,引颈自刎,却被一早察觉的潘翥一个箭步上前,打掉了他手中的佩剑。

“来人,把隐蕃绑起来。”潘翥望了一眼被自己打倒在地的隐蕃,无奈地摇了摇头。

事败的隐蕃被孙权的卫兵押解到了大殿上。

此时的他一反之前的伶牙俐齿,无论孙权问他什么,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既然是这样,那就让他吃点苦头吧。”孙权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在吴国专门关押重犯的监牢里,隐蕃被刑讯的人剥了个干净,捆在刑架上。然而任对方用尽了酷刑,隐蕃一个字也不说,直到被打得血肉模糊,终于不支,昏了过去。

等到隐蕃苏醒过来,便发现孙权正坐在他的对面,眼神阴凉地打量着他。

隐蕃讪笑着说道:“没想到……我区区小吏,竟能惊动孙君贵驾……我真是不虚此行啊……”

一旁的狱卒又拿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隐蕃的身上,“放肆,居然直呼陛下家姓!”隐蕃的身体因为抽打,震颤了几下,又瘫了下去。

“文茂啊,受了这么多苦头,你还不愿说?”孙权对于他的挑衅倒也并未发怒,反而慢慢地开口道。

隐蕃伏在地上,浑身已经打到皮开肉绽。他用力抬起头,眼神轻蔑地望着孙权,话音也因为满口的鲜血已经变得结结巴巴:“……孙君……想要知道些什么?”

“停手。”孙权声音平稳地叫住了狱卒。

“是那北边的曹叡叫你来的?你倒是很有胆色,智谋也是不赖,孤身一人策划了这么多事。建业城里不少世家子弟和功臣之后都与你交好。你很聪明,知道接近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来打探消息。”孙权的语气半是冷峻,半是欣赏,“可惜了,这么聪明的人,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这么愚不可及?”

隐蕃此时已经连头也无法抬起,侧脸贴在地上,冲着孙权冷笑着,“孙君谬赞了……”

孙权依旧很平静,“你不说,朕就当你是默认吧。你既无实权,又无军士,怎么计划谋反?”

隐蕃望了一眼孙权,“天下归心,还用得着有军士和实权吗?处处都是我等义士。”

“好,好……你对他们这么忠义,可你看看,现在连一个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要自己担下这罪。多凄凉。”孙权站起身,走到隐蕃的面前,“朕给你这个机会,你说出来,路上也有个伴。”

隐蕃突然狂笑起来,嘴中的鲜血都喷溅在了孙权的皇袍上。

“成大事者,哪里会没有同伴!这全天下人都是我隐蕃的同袍!”隐蕃笑得更加恣意,声音竟变得高亢起来,“烈士死则死矣,忠义不殆,无谓再牵连他人。想逼我背叛,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口中涌出的潺潺鲜血,顺着地面流到了孙权的脚边。

狱卒立刻俯下身来查验,“陛下,隐蕃他,自尽了……”

孙权背过身去,手在袖子里早已握成了拳头,脸也早已变了颜色。监牢里那昏暗的灯火下,那张写满愤怒的脸扭曲到近乎狰狞。这个隐蕃,被拷打至此,也不愿供出同谋。还以一死在孙权心里深深地扎了一根刺。

刺的名字,便是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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