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六月的风卷着栀子花的香,漫过政治大学的林荫道。
沈暮亦穿着垂坠感极好的学士服,手里捏着刚领到的毕业证,红色封皮被掌心的汗浸得微微发潮。
她在人群里踮脚张望,很快就锁定了那辆停在香樟树下的黑色轿车。
车窗半降,女人露出的侧脸被一只黑色口罩遮去大半,只留下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正垂着看手机,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睫毛上,像镀了层金。
沈暮亦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脚步不由加快。
是她。
就算隔着口罩,就算只是一个低头的侧影,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是路沂独有的气韵,是她在屏幕上看了十年、在身边相处了两年,早已刻进骨子里的熟悉。
“姐姐。”她走到车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学士帽的穗子晃了晃,“我毕业了!”
路沂闻声抬头,眼里瞬间漾开笑意,是那种全然卸下镜头感的柔软。
“我们暮亦真棒。”她推开车门下来,今天特意穿了条浅杏色的连衣裙,衬得整个人温和又明亮,“等很久了吧?刚处理完一个急件,生怕赶不上。”
“没有没有!”沈暮亦连忙摆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你能来我就特别开心了。”
她伸手想去拉路沂的胳膊,又在半空中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收回来,挠了挠头,“好多同学都问我,那个来的漂亮姐姐是谁呢。”
路沂被她逗笑,抬手帮她理了理歪掉的学士帽:“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我很重要的人。”沈暮亦的声音越说越小,脸颊悄悄泛起红。
路沂的心轻轻颤了颤,正想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显严肃的女声:“暮亦。”
沈暮亦回头,看见母亲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个精致的包,脸色算不上好。
“妈,你怎么也来了?”
“你的毕业典礼,我能不来吗?”沈母的目光掠过沈暮亦,落在路沂身上,客气却疏离地点了点头,“是路小姐吧?久仰。”
“沈夫人好。”路沂礼貌地回应,心里隐约感觉到一丝紧绷。
沈母没再多说,只对沈暮亦道:“你先跟同学去合个影,我跟路小姐说几句话。”
沈暮亦有点犹豫,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路沂,最终还是被同学喊走了。
树荫下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沈母率先开口,语气里的严肃藏不住:“路小姐,我知道你对暮亦很照顾,我们家也很感谢你。但她刚毕业,未来的路还长,你们……。”
她顿了顿,措辞谨慎却态度明确,“年纪差了十一岁,所处的圈子也天差地别,走得太近,对她未必是好事。”
路沂握着包带的手指紧了紧:“沈夫人的意思是?”
“暮亦性子单纯,心思都在学业上,以后是要往政法方向走的,容不得半点绯闻和争议。”沈母的目光锐利起来,“路小姐在娱乐圈多年,应该比谁都懂,你们这样的关系,一旦被人盯上,最先受伤的是谁。你是真的为她好,还是……只想把她留在身边?”
“我没有……。”路沂想反驳,却被对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路小姐是聪明人,该明白什么叫‘及时止损’。”沈母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语气带着点长辈式的“劝诫”,“别耽误了她,也别为难了你自己。”
说完,沈母转身走向沈暮亦那边,留下路沂一个人站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耽误”两个字。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晃得她眼睛发涩。
她真的在耽误沈暮亦吗?
那些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喜欢,那些忍不住靠近的瞬间,难道真的会变成她未来路上的绊脚石?
正失神时,沈暮亦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举着手机:“姐姐,我们拍张合照吧!”
她不由分说地拉过路沂的胳膊,把手机举到两人面前。
镜头里,沈暮亦笑靥如花,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
而自己呢?
路沂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妆容精致却掩不住一丝僵硬,眼角的细纹在强光下隐约可见。
明明已经用了最好的护肤品,可在二十岁的鲜活面前,那十一年的差距像道清晰的沟壑,怎么也填不平。
“好了!”沈暮亦满意地看着照片,又被室友喊去合影,“姐姐你等我一下!”
路沂点点头,看着她跑向人群。
沈暮亦和室友勾着肩,头挨着头,笑得没心没肺,镜头里的两人同样年轻,同样耀眼。
那画面太和谐了,和谐得让路沂心里发堵。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机里刚保存的合照,照片里的沈暮亦灿烂得晃眼,而自己像个误入青春画卷的过客,显得格格不入。
是啊,差了十一岁呢。
一个早已在名利场里磨出了一身铠甲,一个还带着未被世事浸染的纯粹。
她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风卷着栀子花香漫过来,带着点灼人的热意。
沈暮亦还在不远处和同学说笑,学士服的衣摆在风里轻轻扬起。
路沂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片场见到沈暮亦的样子。
那时沈暮亦刚上大学,趁着假期来当群演,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蹲在角落啃面包,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盯着镜头里的自己,像只好奇的仓鼠
后来才知道,这只小仓鼠偷偷喜欢了自己那么多年。
路沂拿出手机,点开刚才那张合照。
她用手指摩挲着屏幕里沈暮亦的笑脸,又划到自己这边。
口罩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的眼睛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落寞。
她下意识地想删掉,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又迟迟按不下去。
这大概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合照了。
远处传来一阵欢呼,是有人在抛学士帽。
五颜六色的帽子在空中划出弧线,又簌簌落下,像场盛大的雨。
沈暮亦也被卷进人群里,帽檐掉下来遮住眉眼,她笑着抬手去扶,阳光顺着她的指缝漏下来,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路沂站在原地看着,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她想起自己三十一岁生日那天,沈暮亦偷偷攒钱买了块蛋糕,在别墅的露台上点了蜡烛。
“姐姐,你永远不会老的。”沈暮亦捧着蛋糕对她笑,眼里的认真几乎要溢出来,“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好看。”
那时她只当是小姑娘的玩笑话,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可现在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再看看人群中鲜活明亮的沈暮亦,才惊觉那句“不会老”,不过是被偏爱蒙住的滤镜。
十一岁的差距,从来不是数字那么简单。
是她熬夜赶通告时,沈暮亦还在被窝里抱着课本熟睡。
是她应对媒体唇枪舌战时,沈暮亦正为一道解不出的题皱着眉。
是她早已习惯了人情冷暖,沈暮亦还相信世界非黑即白。
她们的人生轨迹,本就该在不同的轨道上延伸。
沈暮亦终于摆脱人群跑回来,额角沁着薄汗,脸颊红扑扑的:“姐姐,我们去吃那家你喜欢的日料吧?我订好位置了!”
路沂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到了嘴边的拒绝忽然说不出口。
她点点头,声音隔着口罩有点闷:“好。”
上车的时候,沈暮亦忽然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是枚很简单的银质戒指,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沂”字。
“我自己刻的,可能有点丑……。”
路沂捏着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抬头看向沈暮亦,女孩正紧张地抿着唇,眼里藏着期待和不安。
“很好看。”路沂轻声说,把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沈暮亦立刻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车子缓缓驶离校门,沈暮亦还在兴奋地讲着毕业典礼上的趣事,路沂侧耳听着,偶尔应一声。
窗外的景物向后倒退,像一场正在流逝的电影。
她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又看了看身边叽叽喳喳的沈暮亦,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有些喜欢,注定要藏在心底。
有些再见,或许早就该说出口。
————
日料店的包厢里飘着淡淡的清酒香气,沈暮亦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兴奋地把菜单推到路沂面前:“姐姐你看,他们家新出的海胆寿司,据说超新鲜!”
路沂刚摘下口罩,露出的嘴角还带着点笑意:“你少点些生冷的,下午不是说晚上要回家陪阿姨吃饭?”
“哎呀就吃一点点嘛。”沈暮亦耍赖似的晃了晃她的胳膊,眼睛瞟到路沂无名指上的银戒,忽然红了脸,“你……戴着呢?”
路沂指尖摩挲着戒指,嗯了一声:“自己刻的?手艺不错。”
“那是!”沈暮亦立刻得意起来,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大麦茶,“我练了好几天呢,刻坏了三枚银条才成的。”
“对了姐姐,你最近拍的那部《红颜秋月》,我看预告片了,你演的那个女将军太飒了!”
“是吗?”路沂被她夸得弯了眼,“等播出了带你去看首映。”
“真的?!”沈暮亦眼睛一亮,刚要再说什么,包厢门被拉开,沈母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纸袋。
“妈?你怎么也来了?”沈暮亦惊讶地抬头。
“刚巧路过,想着你们年轻人吃饭没分寸,给你带了点胃药。”沈母把纸袋放在桌上,目光淡淡扫过两人,最后落在路沂手上的戒指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路沂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面上却依旧平静:“沈夫人坐。”
“不了,我在隔壁包厢跟个老朋友谈事,过来看看你们。”沈母拉过椅子坐下,语气听着温和,“暮亦,跟路小姐出来吃饭,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怎么会!”沈暮亦夹了块三文鱼递到路沂碗里,“姐姐最喜欢跟我出来了,对吧?”
路沂正含着一口清酒,闻言顿了顿,顺着她的话点头:“嗯,跟暮亦在一起很省心。”
“省心?”沈母轻笑一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她从小就毛躁,上次在家煮面,差点把厨房点了,还是路小姐多担待。”
“妈!”沈暮亦脸红地拍了下桌子,“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路沂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没事,年轻人嘛,总有失手的时候。我上次拍做饭的戏,还把锅烧糊了呢。”
“真的?”沈暮亦立刻忘了窘迫,凑过来追问,“那导演骂你了吗?”
“骂了啊,说我不像会做饭的样子。”路沂故意逗她,“后来还是道具组给我换了口新锅。”
沈暮亦笑得前仰后合,压根没注意到沈母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也没看见路沂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吃到一半,沈母看了眼表:“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暮亦,吃完早点回家,别让路小姐太累。”
“知道啦妈!”沈暮亦挥挥手,注意力全在给路沂剥虾上。
沈母走前深深看了路沂一眼,那眼神里的警示藏得极深,路沂端着酒杯的手指微顿,默默饮尽了杯底的酒。
“姐姐,你看我剥的虾!”沈暮亦献宝似的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碗里,虾尾还特意留了点壳,“这样拿着吃方便。”
路沂夹起虾仁放进嘴里,鲜美的味道里带着点微甜,是沈暮亦特意多加的柠檬汁,她记得自己喜欢这个味。
“好吃。”她轻声说。
沈暮亦笑得更欢了,又埋头去剥第二个。
结完账走出日料店,晚风带着点凉意,沈暮亦伸了个懒腰:“好不容易毕业了,我想去玩点没玩过的!”
“哦?你想去哪?”路沂问。
“就那个新开的游乐园啊!他们说晚上有烟花秀,还有那个一百八十度旋转的过山车,我早就想试试了!”沈暮亦眼睛亮晶晶的,像揣了两颗星星。
路沂无奈地摇头:“你不是恐高吗?上次坐个摩天轮都吓得抓着我胳膊不放。”
“那不一样!”沈暮亦梗着脖子犟,“毕业就得挑战一下自己!姐姐你陪我去嘛,就一次!”
她拽着路沂的袖子晃来晃去,像只撒娇的小狗。
路沂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点头:“好,去。”
沈暮亦欢呼一声,刚要跳起来,就看见沈母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妈,你还没走啊?”
“等你们呢。”沈母走上前,拍了拍沈暮亦的肩膀,“我晚上还有个局,就不陪你们去了。暮亦,好不容易毕业,跟路小姐好好玩玩,珍惜这几天。”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沈暮亦没听出来,只顾着高兴:“知道啦妈!你放心,我肯定跟姐姐玩得开心!”
她还以为母亲是心疼自己毕业辛苦,笑着推了推路沂:“姐姐快走,去晚了烟花秀就开始了!”
路沂被她拉着往前走,回头时正好对上沈母的目光。
路灯的光落在沈母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那眼神里的疏离和警告,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她心上。
“珍惜这几天。”
沈母的话在耳边回响。
路沂低头看了看被沈暮亦紧紧攥着的手,女孩的手心暖暖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温度。
她忽然觉得,这掌心的温度,或许快要握不住了。
而沈暮亦还浑然不觉,正兴奋地数着游乐园的项目,叽叽喳喳地规划着晚上的行程,像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小鸟,不知道一场无声的告别,已经悄悄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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