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多，摩托车引擎的余温在夜色中扭曲着空气。宗岚摘下头盔，看见一楼客厅灯还亮着，他知道宗远睡了，这是宗远给他留的灯。
他走进厨房，把晚上超市买的东西一样样塞进冰箱，关了冰箱门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切洗台上一碗被保鲜膜包裹的水果牛奶麦片，里面的麦片已经泡发了，香蕉片已经氧化成锈色，牛奶表面结了一层皱巴巴的奶皮。
宗岚咀嚼着已经软烂的麦片，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姜呈翼发来的消息里。
【高岭之草：我问了依兰，说是她朋友的同学，澜大医学院研三的，叫蒙川。】
他盯着“澜大医学院”五个字看了两秒，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复。
【岚：知道了】
【高岭之草：要不要跟周南说？医学院研究生涉案的话可不是个小事啊】
【岚：他们消息比我们灵通】
【岚：你多盯着酒吧里吧】
【高岭之草：行】
发完消息，他把碗里最后一口混合物咽下，蜂蜜的余味在喉头泛起一阵齁甜。
宗岚简单的收拾完厨房，又冲了把澡才回到卧室。他拧亮床头的小夜灯，仰面躺在床上。
窗外树叶被风吹的窸窣作响，他的目光追随着天花板上游移的光影。蒙川那张充满嫌弃表情莫名又浮现在眼前，那种发自本能毫不掩饰的抵触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澜大...校友啊...”他无意识地念叨着，困意像潮水般漫上来时，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明天一定要提醒宗远别再加那么多蜂蜜了。
凌晨五点，天色仍是浓稠的墨蓝。宗岚在一种奇异的湿黏触感中半醒，他手指无意蹭过小腹，冰凉的粘腻感让他骤然清醒了。他猛地坐起身，睡裤松垮地堆在大腿根，内裤被褪去大半，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皮肤泛着微微凉意。
借着昏暗的晨光，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腿间狼藉的湿痕......
他竟然做了个春意盎然的梦。
在宗岚的记忆里，这种生理现象早已停留在青春期，尤其是在他明确自己的性取向后再未发生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猛击，他试图回溯梦境，却捕捉不到任何碎片。
宗岚起身走进浴室，索性冲了把澡，为了冲散那荒唐的燥热。可待他重新换上干净衣裤躺回床上准备再次入睡时，他却已毫无睡意，只剩意识在清醒与混沌边缘拉扯。
窗外的天褪成灰白色，闹钟还没响宗岚就起床了。他叹了口气，眼底浮着一层淡淡的青影。
恍惚感一直持续到他往自己脸上泼了一大把冷水才褪去了些。
他走到客厅的时候，隔着纱窗看见宗远正蹲在院子里对着几盆蔫头耷脑的兰花皱眉，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弄发黄的叶片。
“在研究什么呢？”宗岚倚在门框上问道。
宗远猛地抬头，泥点溅在碎花围裙上，“你来得正好！这兰花买回来三天就这副德行，”他举起一株病恹恹的植株，“你看看！那老板还说特别好养！好养个屁！”
“水浇多了，”宗岚蹲下身，指腹碾过潮湿的植料，“兰花要见干见湿，你这都快泡成水草了。”
“还是你们大学生懂得多，”宗远讪讪地搓着手指上的泥。
“爸，这是常识，”宗岚拧开水龙头，两人的影子在流动的水中晃荡，“和学历没关系。”
烤面包的香气突然从厨房飘来。宗远惊叹一声，手忙脚乱地扯下沾满泥点的围裙往木架上一扔，小跑着冲进厨房。
宗岚笑着跟着宗远走进客厅，坐在切洗台后的高脚凳上，他看着宗远重新拿了两片面包放进面包机后，又转头问他，“今天起那么早，要去学校？”
“嗯，志愿者活动的筹备会。”宗岚倒了杯牛奶，又往牛奶里扔了两块方糖，“就去凑个人头。”
“你不参加？”宗远往平底锅里打了两个蛋。
“太忙，”宗岚拿着一根筷子在杯中不断搅和，“酒吧要盯，桂花奶奶的降压药快吃完了，麦青青的甜品店要盘货......”
“地球离了你不转了是吧？”宗远把煎锅重重一放，油星溅到灶台上。
宗岚没说话，盯着牛奶杯里的小漩涡。直到宗岚伸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捏了捏。
“日落那儿一片用不着你操心。”宗远的声音忽然又软下来，“我知道你为什么总去......但我们做好自己就够了，那些......别人的选择，只能说人各有命吧。”
面包机弹出两片金黄的吐司，宗岚沉默着。
“小兔崽子，”宗远用沾着油的手指点他额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又觉得我在推开你是不是？”宗远叹了口气，“你听着，虽然这话我已经说了几百遍了，但是我还是得说。”
宗远继续说，“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也永远是我亲儿子！我要你活得轻省些，去和同龄人打交道，去谈恋爱，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别整天围着我这老家伙转。”
宗岚依旧沉默着。
宗远把烤面包和煎蛋一起放入餐盘，端到了宗岚的面前。
“宗岚，你不欠任何人的。”
“......爸，您这演讲水平，“他最终轻笑出声，“不去动员大会真是可惜了。”
宗远坐在宗岚对面一起吃起了早餐，“那你是没见过我叱咤风云的时候.....”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宗岚打断了他。
宗远往宗岚盘子里甩了整个荷包蛋蛋黄，“小兔崽子！”
宗岚拎起背包走到玄关的时候，透过纱门看见宗远又蹲回了那片兰花前。
“爸，我研究了新菜谱，晚上我回来做饭，”宗岚单脚蹬上鞋，“别和老李一起偷吃零食啊。”
宗远弯着腰继续盘弄着那几朵花，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快去快去，缺了你那口饭我可得饿死。”
宗岚跨坐上摩托，把钥匙插进锁孔，又回头看着宗远，“学校的活动，我重新考虑考虑。”
宗远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柄小铲子，直到摩托车的影子消失在巷口。他低头看看被水浇得透湿的兰花，摇头笑了笑。
夜澜大学法学院的会议室里，宗岚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刑法学教材摊在膝头，无线耳机里播放着蓝调爵士。
会议室里逐渐被脚步声填满，交谈声从零星低语变成了嘈杂的声浪。
导师看人到的差不多了，终于敲响话筒准备发言，会议室瞬间安静。
宗岚合上书，抬头时正看见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
“抱歉，迟到了。”
一道身影弯着腰溜进来，那人刘海乖顺地垂在额前，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衬衫下摆规整却又松垮地束进腰间，在一身蓝布的映衬下，皮肤被显得愈发白皙通透。
宗岚的视线像被磁石般黏在那道背影上，昨夜的梦境仿佛被剖开一道口子。
当那人抬眼寻找座位时，宗岚愣住了。
他认出了这双昨晚阳台上对他露出嫌恶表情的那双眼睛。尽管他已经知道了蒙川是校友，但当他突然以医学生的形象穿着整洁衬衫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胸腔里仍是掀起了一阵无声的惊涛骇浪。
蒙川快步走过过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落座后从手提包里取出笔记本和钢笔，抬头盯着台上的投影幕布。前排两个女生立刻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竟然是蒙川学长来？他这么忙......”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好，我们正式开始这次志愿者筹备会议，本次活动主要分为三部分......”导师的声音打断了交头接耳的人群。
会议进行到快要收尾的阶段，导师手里激光笔的光束在“物资清单”四个字上来回滑动，“医学院代表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主要是医疗物资这一块。”
蒙川身旁两个医学院的学生齐刷刷转头看他。
“建议增加海上急救模拟训练，”蒙川的笔尖在纸上滑动，“离岛去年有渔民因心肌梗死错过黄金四分钟。”他的声音清润，语速不急不缓，听起来让人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另外需要准备几套心肺复苏训练模具，血压仪建议选用臂式，海岛潮湿环境会影响读数准确性。”
......
“最后需要特别注意青霉素过敏筛查，”蒙川说完合上笔记本。
宗岚难以将眼前的人与大黑狗那些人联系起来，他当然知道人不可貌相，尤其是这疤痕......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宗岚来回的思考着这些问题逐渐出神，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会议室里的动静。直到椅子挪动的声响将他惊醒，他才发现大家已经陆续起身离开会议室，还有部分人正排队提交志愿者申请表。
当宗岚再次把目光投向蒙川的方向时，发现座位上已经没人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表格，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签下名字，在“自愿参与全程活动”的选项前打了个勾。
蒙川站在树荫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紧握手机的手背上，再三思考他还是拨出了电话。
温时衍带着笑意的声音混着医学院的广播声传来，“稀客啊，我这破手机居然能显示你主动来电？不会是我一夜没睡出现幻觉了吧？”
“你现在在学校？”蒙川不理会他的调侃。
“快中午才到家，冲了把澡就被召回医院里了，”温时衍打了个呵欠。
“你还没吃午饭吧。”蒙川顿了顿，“一起？”
温时衍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逐渐远离，“这不会是什么新型电信诈骗吧......”
“不吃算了。”蒙川作势要按挂断键。
“别，”温时衍的声音又猛地拉近，“去哪儿吃？”
“学校食堂。”
蒙川踏进医学院食堂的时候，用餐高峰已经结束，餐厅里只剩零零散散几个人。蒙站在角落的自动贩卖机前捣鼓了半天，最后就取出一个饭团和一瓶罐装咖啡。
温时衍在靠窗的位置远远抬了下手，蒙川刚落座，他盯着他的午餐，“又修仙啊？上次见你吃正餐还是上辈子。”
蒙川撕开饭团包装纸，“不饿，”他缓慢地嚼着饭团，目光却锁在温时衍脸上。
“咳......，”温时衍被盯得不自在，放下筷子，“有话直说吧？”
“昨晚那个酒吧......”蒙川的话尾悬在半空，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凝固了。
温时衍突然笑出声，“真没想到你会提这个，我对女生没兴趣这事......”
“谁问你这个了？”蒙川皱眉打断。
温时衍意外的挑了下眉，“那......？”
“你知道那家酒吧有违禁品交易吗？”蒙川干脆单刀直入。
温时衍收起了玩笑的意味，脸上透出蒙川从未见过的严肃，“你是看到什么了？”
“昨晚有人直接把东西递我面前了，”蒙川叙述的很平静。
温时衍拿筷子的手一顿，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该不会是喝多出现幻觉了吧？”
蒙川眼角微微抽搐，“......我才喝了多少？”他补充重点，“而且我看得很清楚，那人穿着酒吧制服。”
温时衍皱起眉头，“酒吧里的员工？你意思这家酒吧......但依恩在那里差不多兼职了一周，加上昨天晚上，依兰已经去监工三回了，她算是个挺敏锐的人，也没听她说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不像是会聚众......”
“我不清楚，”蒙川手里捏着饭团，“不过......一般他们这种人，会直接找不认识的人卖货吗？”
温时衍没谱的猜测，“单纯就是想扩大销售范围？”
温时衍说着就掏出手机，打开了和依兰的对话框，“依兰认识那家酒吧里的一个店员，是她搬新家之后的邻居，我让她打探打探？”
蒙川一把按下他的手机，“你打算让她怎么问？请问你们酒吧的毒品藏在菜单的哪一页？”
“......你让依兰依恩多注意点吧，”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响，蒙川站起身，看了眼时间，“我先去实验室了。”
“......好，”温时衍目送蒙川离去。
临近傍晚的时候蒙川离开了实验动物中心，到达公交车站台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站台的电子屏在潮湿的夜雾中泛出一圈白色光晕，上面显示【开往终点站珊瑚湾—8分钟】
蒙川从包中掏出了烟盒，火苗窜起的时候照出了他的倦容。
公交车从远处摇摇晃晃驶来，蒙川上车后照旧挑了个后排的靠窗位坐下。今天车里没什么人，挺安静的，不过他没什么睡意，索性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吹着风望着窗外发呆。
当车缓缓驶入跨海大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芙蓉花：买点甜品回来吃，就上次那家。】
【海马体未响应：您要不先测个血糖吧】
【芙蓉花：就当庆祝你明天休息】
他盯着屏幕，胃里适时地一声抗议。犹豫两秒钟，他回了句“知道了，”然后顺手点开导航。
打开地图后蒙川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根本不不知道这家甜品店叫什么。他只隐约记得这家店在日落巷的某个拐角处。于是他快速搜索了一下公交路线，还好不用换乘，应该就比平时多坐三站路。
......
“前方到站，日落巷西。”机械女声报站的瞬间，蒙川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等候在车后门口。
当他按下下车铃的时候，眼神坚毅非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