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云府门前马车备好。云黛胭守在车前,时不时踮脚往家门里看,横竖瞧不见人。
心中暗自懊恼,早该出门前直接去膳房找他,也不知道这家伙还记不记得两人的约定。
正想着,舒鹤栖提着两个食盒,快步自门内走出,气息微蹙,额发也微微散着几缕发丝,晨光为其渡上几寸金黄。
他走上前,先将手里一只深色食盒递给云黛胭,压低声音道“这是二姑娘要的东西。”
云黛胭接过,略一点头便要转身上马车。舒鹤栖突然叫住她:“二姑娘。”
她闻言回头,又一只浅色食盒出现在了眼前。
舒鹤栖的声音比方才更谨慎温和几分:“想着二姑娘去学堂辛苦,晚生另做了一份菱粉牛乳糕,清甜润口……”
云黛胭轻飘飘看了食盒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拿两份容易搞混。”
舒鹤栖交递食盒的手顿在半空,眸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烟消云散。他缓缓放下食盒,姿态恭谦:“二姑娘说的是,是晚生欠考虑。”
下一刻,云黛胭随口道:“等中午回来吧。”
她抱着深色食盒转身,上马车时又回头道:“中午我回来用饭,你再给我做一碗桂花酒酿圆子。”
说罢,她不待他反应,便轻灵地钻进车厢,放下了帘子,隔绝他胶在她身上、她未能发现的无限缱绻目光。
……
云黛胭今日特意没跟云菁姝一块儿走,小心翼翼藏着怀里的食盒进到学堂,先将它放到了静室里。
女学中午休息的时间不长,所以有一部分人留在学堂,待中午家里人来送饭,裴韫就是其中之一。
日近正午,学堂内渐渐逸散开惰怠的气息,只待先生一声散学,便能出去外面透透气。
云黛胭坐在窗边,支颐百无聊赖地拨弄笔杆,先生散学之声响起,她“噌”地一声站起来,像只挣脱笼子的鸟雀,冲出学舍。
步履匆匆,莽撞冒失。
撞翻了学堂门口一个小丫鬟的食盒,食盒中的饭菜泼洒出来,弄脏小丫鬟的衣裙。
“我的裙子!我家姑娘的午膳!”小丫鬟见此情景,眼眶瞬间红透,委屈巴巴地看着云黛胭。
“对不住!对不住!”云黛胭满目惊慌,连声道,“我赶着回家,没瞧见你。这……这该如何是好?”
“你说怎么办嘛!”小丫鬟跺脚道,“我的裙子就算了,可我家姑娘还等着用膳呢!”
“你莫急,”云黛胭眼珠一转,抓着她的手,软声道,“都是我的不是。这样,我家的马车就在外头,你坐我的车,赶紧回府重新取一份来。”
小丫鬟想了想,觉得只能如此,勉为其难答应,被云黛胭拉去了云家的马车前。
送走小丫鬟,云黛胭步子一拐,争分夺秒跑去静室之中,将藏在矮柜后的深色食盒迅速取出,快步回到了学舍。
现今这个点学舍里无人,都在外头透气说话。但有几个桌案都放上了各色布块包着的食盒,偶有几个小丫鬟进来将怀中食盒放在自家姑娘的桌案上。
云黛胭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自然而然地放在案几上。
作罢这一切,她擦了擦中午奔忙而生的汗水,拍拍手,转身便向外走去,仿佛只是回来放了个东西,现在要回家吃饭了。
马车借给了那个小丫鬟,云黛胭只得自己走回云府。
云菁姝中午留在学堂,有虞氏过来送餐食。云黛胭倒看见虞氏的马车,只不过让她和虞氏坐一辆,倒不如杀了她。
好在云府离学堂不远,即便是走回家吃个午饭,还有空小憩一会儿。
她沿着街边往家里走,心情愉悦,心底回味着即将成功的复仇,慢慢地哼起了歌。
忽然,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在她身边减缓速度,平稳停下。她驻步看去,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露出一张带着温和笑意的青年面庞。
“云二姑娘?”声音温煦有礼。
云黛胭颇感意外,行礼道:“林大公子,林小公子。”
这是江陵商会会长家的两位公子。
方才开口的是大公子林珏,气质沉稳,目光中带着商人自带亲近的精明与疏离的客气。旁边兴冲冲看着云黛胭的,就是她上元节陪了一整天的纨绔林琅。
“阿胭,你这是要去哪?”林琅目光热切地在云黛胭脸上流转,笑问道。
“自学堂归家。”
“真是巧了,快快上车,我们兄弟正要去府上递帖子,顺路送你一程!”
林珏略一愣怔,思索片刻,跟着附和道:“是啊,云二姑娘,不必客气。我们奉家父之命,特来送祖母寿宴的请柬,顺路拜访云家两位伯父。”
云黛胭确有些走烦了。如果马车里只有林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上的,但是林珏亦在,她心底的顾虑打消不少。
林家家主身为江陵商会会长,不同于云家这种普通的商户,他掌握着江陵及其附近一带的商业脉络,官商两道都敬他几分。作为林家继承人培养的林珏,更是人中龙凤。
气质儒雅,谈吐不俗,菩萨面目,雷霆手段。
上一世云家家主策划着要同林家商业联姻,云黛胭想过自己要嫁也是嫁给林珏,可是林珏大抵要娶官宦门第的女儿,几时也轮不到她来。即便他愿意娶商户之女,那大伯父也肯定要把这等好事留给自己的爱女。
不过,现在她也不想这回事了,毕竟还有凌王这个更高的高枝等着她攀呢!
她收敛心绪,颔首道:“既如此,便叨扰两位公子了。”
车厢内颇为宽敞,熏着淡淡的薄荷香。她深吸一口气,刻意选了离林琅稍远的位置坐下。
自坐下,她便和林珏聊着丝绸行情和寿宴筹备的闲话,一贯不管这种事的林琅插不进话,但看着她好似心底便满足,一直痴笑着看她。
马车很快抵达云府正门口。
车缓缓停稳,林珏率先下车,风度翩翩地回身虚扶云黛胭一把。林琅也跳下车,围在云黛胭身边。
云黛胭下车时,一抬眼,目光无意间扫向大门一侧。
舒鹤栖站在那里。
他似乎是刚采买归来,手里拎着一些食材杂物。此刻,他正静静地看向这边。
目光沉静无波。
从华丽的马车,扫到两位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的年轻公子,最后落在被他们簇拥着的云黛胭身上。
他的神态也很平静,这么多年,他始终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样。好似什么都不在意,木然、冷静地按部就班走着自己的人生之路。
如果没有意外,他该平坦地走完。
意外本尊云黛胭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林琅顺着云黛胭方才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个衣着朴素的下人,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对云黛胭持续献着殷勤:“阿胭,秀容斋最近新上了一种胭脂,美极了,定然配你,下午时带你去买好不好?”
云黛胭婉拒:“多谢公子好意,但是下午我还要去学堂呢……”
学东西是其次,她要看一看裴韫被辣成的那狗样!
想起来就爽得她头皮发麻!
林琅闻言肉眼可见的失望,他想出言撺掇云黛胭逃学,林珏适时开口道:“好了,莫叫云二姑娘为难,我们快进去拜访云伯父吧。”
三人齐齐往大门走去。
舒鹤栖见状,静立在侧,微微欠身,待他们过去。
在与舒鹤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云黛胭似乎感觉到一道极深、极沉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和凉意。
她没有回头,只当是心虚和想太多带来的后遗症,挺直脊背,迈入府门。
舒鹤栖依旧站在原地,直到眼帘中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麻绳深深地勒进了掌心。
……
学堂也上演着一场好戏。
裴韫同云菁姝透气归来,说说笑笑,正准备享用午膳,却见自己的案上空空如也,反倒是她后面的座位上放着一个食盒。
那位置属于并不留学堂吃午膳的云黛胭。
这时候,云菁姝也疑惑开口道:“咦?黛胭不是不留饭吗?今日也没见她带食盒来呀……”
裴韫气冲冲道:“定然是挽月那蠢丫头慌里慌张放错了地方!”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将食盒拿到自己的桌案上。
今日送的竟然是点心吗?
裴韫抬手捏起一只精巧的小点心,咬了一口,略一扬眉:“今日府里送来的点心倒有些新奇。”
吃着有种微甜和辛香味,她本就比寻常姑娘能吃辣一些,对这种口味十分喜欢,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个点心,舔舔唇角,犹在回味。
然而不过十数息,裴韫的脸色骤然变了,口腔、喉咙、乃至吃食落稳的腹中缓慢而尖锐地传出烈火烧灼的疼痛。
一瞬间,出于本能的眼泪和鼻涕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下。
裴韫一边咳嗽一边伸舌扇风:“水!快给我水!这是什么东西?好辣!”
这一着吓坏了学堂里的姑娘们,她们惊愕地看着裴韫狰狞找水的惨状,有的吓呆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捂唇偷笑。
云菁姝愣怔过后,连忙叫人拿来水,递给她后,一边慢慢地给她顺着气,一边动作轻柔地用帕子擦拭裴韫狼狈的脸。
灌下了整整两壶凉茶,裴韫这才缓过来。此刻她鬓发散乱,妆容晕染,精心挑选的衣裙前襟也被凉茶打湿,狼狈不堪,正愤恨地看着食盒里剩下的点心,咬牙切齿道:“那群厨子是不想干了吗?”
下一刻,她听到熟悉的轻唤声:“姑娘……”
重新带了一份餐食的挽月立在学舍门口,看着脸上妆花的裴韫,有些不敢确认那是自家主子。
裴韫也愣了,她本能觉察此事不对之处,问道:“你怎么来了?”
“方才来送午膳时,食盒不小心叫人撞洒了,奴婢回府重新带了一份儿,没饿坏姑娘……吧?”
挽月看着自家姑娘身前的食盒,有些疑惑。
裴韫劈手指向身前食盒,问道:“这不是你送来的?”
挽月小心翼翼摇头:“不、不是的,姑娘。”
裴韫浑身一震,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似是怒极,而后她突然冷静下来,缓缓回头,看向原本放着食盒的那张桌案。
“云、黛、胭!”
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和暴怒瞬间淹没了她。
云菁姝见状不对,上前小心道:“这或许有什么误会……黛胭她平素也不吃辣的。”
这一句话正好点燃了裴韫心头的火线:“这不就正好说明了她是故意害我吗!”
一旁看热闹的小女郎里有一身材高挑的姑娘,缓缓吐字道:“不是你自己把人家放在桌案上的点心拿走吗?这只能怪你自己吧?”
裴韫这会儿是谁开口就炸谁的状态,她正欲叱骂,被云菁姝紧紧地抓住,听她小声道:“冷静些,她是江陵新任督贡使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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