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深处,阴冷潮湿,连夏日的暖风似乎都不愿光顾这被宫墙重重包围的角落。
窦漪房跪在青石板上,低垂着头,听着宦官尖细的嗓音念着分配名单。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粗布衣角,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赵姬,遣赵国。” “卫女,遣楚国。” “窦漪房,遣赵国。”
听到自己的名字与赵国相连,窦漪房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赵国,那是她的故乡,离家多年,终于有机会回去了。虽只是作为吕后赏赐给诸侯王的宫女,但能离家人近些,总比永远困在这深宫高墙内要好。
身旁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窦漪房悄悄侧目,见是新入宫不久的田香儿,被分往遥远的燕国。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田香儿冰凉的指尖,旋即松开。
这样的场合,任何多余的同情都可能招来祸端。
五年前,窦漪房以良家子身份被选入宫,那时她才十三岁,眉眼尚未长开,已见清秀轮廓。如今五年过去,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尤其一双明眸,沉静如水,却似能洞悉人心。
吕后垂帘听政,对刘姓诸侯王心存忌惮,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挑选宫女赏赐各国,名为恩赐,实为安插眼线。窦漪房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料到能回赵国。
名单宣读完毕,宫女们依次起身退出。窦漪房走在最后,刚到廊下,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窦姑娘请留步。”
她转身,见是中年宦官李公公,管着永巷人事调派,平日里不苟言笑,此刻却面带几分不自然。
“公公有何吩咐?”窦漪房福身行礼。
李公公示意她走到廊柱阴影处,压低声音:“姑娘此次能回赵国,可知是谁在背后打点?”
窦漪房眸光微动。她入宫这些年,谨言慎行,从未攀附任何势力,怎会有人为她打点?
“漪房愚钝,请公公示下。”
“是你同乡,赵国的丞相冯大人托了关系。”李公公的声音更低了,“冯大人希望姑娘到赵国后,能多多留意赵王的一举一动,定期传消息回来。”
窦漪房心中一沉。这是要她做细作。
见她沉默,李公公又道:“姑娘家中有老母和两个兄弟吧?冯大人已承诺,只要姑娘肯相助,定会好生照拂他们。”
明是照顾,实为威胁。窦漪房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不动声色:“漪房明白了,定不负冯大人所托。”
李公公满意地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钱袋塞给她:“这些银钱姑娘路上用。三日后启程,会有人来接应。”
回到住处,窦漪房坐在硬板床上,指尖摩挲着粗糙的钱袋布料。同屋的几个宫女都已得知分配结果,有的欢喜有的忧,唯独她心中五味杂陈。
能做细作的人,往往不得善终。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三日转瞬即逝。
出发那日清晨,天色灰蒙,细雨霏霏。三十余名被遣宫女排成一列,依次登上马车。窦漪房的位置在第二辆车的中间,她踩着脚凳上车时,不经意瞥见李公公正与负责护送队伍的宦官低声交谈着什么,眼神闪烁。
车队缓缓驶出宫门,沿着官道前行。窦漪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同车的几个宫女兴奋地议论着即将到达的封国,唯有她一言不发。
午后,雨势渐大,马车颠簸得厉害。忽然,前方传来马匹嘶鸣声,车队猛地停下。窦漪房扶住车壁才稳住身子。
车外一阵骚动,有宦官尖声呵斥:“怎么回事?”
“雨水太急,前车陷进泥坑了!”车夫喊道。
窦漪房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雨幕中,几个宦官和车夫正合力推车。泥水溅了他们一身,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难以脱困。
此时,李公公打马从前而来,雨水顺着他帽檐滴落。他扫了一眼困境,皱眉道:“这样推要推到何时?所有人下车,减轻重量!”
宫女们依次下车,站在雨中,瑟瑟发抖。窦漪房默默观察,发现李公公与护送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去那边树下等着!”李公公突然指向窦漪房,“别在这儿碍事!”
窦漪房愣了一下,顺从地走向道旁大树。刚站稳脚跟,忽听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她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只大手从背后伸来,用布巾捂住她的口鼻!
刺鼻的气味涌入,窦漪房挣扎几下,意识迅速模糊。最后一刻,她听见李公公的声音隐约传来:“...送错地方了,那边怪罪下来...只能将错就错送代国...”
不知过了多久,窦漪房在颠簸中醒来。她发现自己仍在马车内,但车壁的纹饰与先前不同。试着动弹,手脚虽自由,却软绵无力。
“你醒了?”对面坐着一个面容和善的宫女,见她醒来,递来水囊,“喝点水吧。真是可怜,病得这么突然。”
窦漪房接过水囊,谨慎地抿了一口:“我...病了?”
“是啊,出发没多久你就发高热,昏睡了一天一夜。”宫女叹道,“我们都担心极了。”
窦漪房垂下眼帘。她被下迷药,然后被转移到另一队马车上。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这样做?李公公那句“送错地方”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她轻声问。
宫女惊讶地睁大眼:“当然是代国啊!你不知道吗?”
代国!窦漪房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北疆苦寒之地,远离中原繁华,与她的家乡赵国南辕北辙!
“我...病糊涂了。”窦漪房勉强笑笑,握紧水囊的手指关节发白。
她明白了。有人不想让她去赵国,于是设计将她送往代国。是冯丞相的政敌?还是宫中其他势力?李公公收了两边的钱,干脆将她“送错”,以免后患。
好一出精妙的算计!而她,如同棋子,任人摆布。
马车突然减速,车外传来喧哗声。同车宫女好奇地掀帘望去,顿时低呼:“是代王的仪仗!”
窦漪房顺着缝隙看去。雨已停歇,夕阳余晖中,一队人马从对面行来。为首男子骑着白马,身着暗纹锦袍,披玄色大氅,面容俊朗,眉宇间自有威严。
这就是代王刘恒?传说中不受宠的皇子,被放逐到边陲之地,却将代国治理得井井有条。
似是感受到目光,刘恒忽然转头,恰好与窦漪房的视线相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他眼中没有预期中的凌厉,反而透着一种深思熟虑的沉静。
窦漪房慌忙放下车帘,心跳如鼓。命运的阴差阳错,将她带离故土,带到了这个男人的领地。
前路未知,吉凶难测。但她窦漪房,绝不会任人宰割。
马车缓缓驶入代国边境。窦漪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然的光。
既然来了,那就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无论代国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已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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