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鸡鸣三声，天边仍蒙着一层灰，张若琳自梦中醒转。
身边夫君仍在熟睡，她小心翼翼下得床榻，穿衣梳洗妥帖，又来到房间一角的小木床边，一个婴孩在襁褓之中睡得正酣。熹微的晨光映照下，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看得张若琳忍不住心中一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摸了摸。
她悄悄走出屋门，来到厨房，生火、烧水、做饭，一应活计干得利索妥帖，正如每个寻常日子一般。等笼屉里的包子蒸好的当口，又将园子里的鸡喂了，将地上的灰尘落叶洒扫了。
日光总算将这间不算宽敞但十分干净的小院照亮。张若琳擦了擦鬓边的汗水，合计着时辰应是差不多了，到灶台处将火熄了，顶着滚烫的热度从笼屉里抽出个包子，在指间翻捣着，一面背上门边挂着的布包，匆匆离了家。
盛京的街上此时已是熙熙攘攘，正是上工的时辰，做晨间生意的小贩们早已摆好了摊。
“热乎的豆浆！”
“现烤的煎饼！”
“新鲜的水白菜！”
诸如此类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张若琳听来很是亲切，自从生了小宝以来，她已将近一年未曾如此早出门。
她深深吸了口气，鼻间萦绕着水煎包的香气和盛京晨间特有的湿润，搓了搓有些冻得发僵的手指，加快了脚步。
走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面前现了一座华贵而庄严的建筑。
张若琳抬首望去，只见大门之上挂着一方金字牌匾，上书“万寿庄”三个大字。写字的金漆好像最近还重新粉刷过，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张若琳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下已然十分整洁的衣襟，大步走了进去。
......
万寿庄内，已然是人头窜动，好生热闹。
一进门是正厅，靠门处放着几排长椅，长椅上坐着许多人，手上拿着各色票据。靠墙处则是一长溜柜台，柜台上面砌了直通天花板的栅栏，将正厅隔成了两方天地。柜台后站了许多穿着考究的人，有条不紊地接待着来客。
张若琳未在此处多做停留便径直走入了柜台旁侧的门洞。
柜台内一个虬髯老者余光瞥见了张若琳，向旁边一个稍年轻的使了个眼色，那个年轻些的伙计便钻进另一侧的门去，不见了。
张若琳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廊一侧是一间间紧闭的屋门，屋门内隐隐可听到一些细碎的人声。
另一侧则是一处雕梁画栋的庭院，水榭亭台错落其间，装点得很是雅致。
她无暇多顾及其他的，径直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屋门外。抬手敲了敲，便推门进去。
门内是一间收拾得井然有序的账房，墙边整齐排列着一圈柜子，里面装满了账册，柜子都上了黄铜打造的大锁。房间正中整齐摆放着几排桌椅，每个座位上都坐着人。
此时他们纷纷低着头，一只手敲着算盘珠子，另一只手用毛笔刷刷地在册子上记着什么。
听到门口的声音，其中几个匆碌之中抬起了头，看到张若琳的身影，又快速将头低了下去。仿佛见着的是什么催命的瘟神。
看到房内这副景象，张若琳变了脸色，她穿过一排排桌子，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张。那张桌子单独在房间最里侧靠墙的位置，桌前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硕男子，一双小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是精明强干。
前厅的伙计已来通过风，男子自张若琳走进来后，便好整以暇地睨着她，双手抱在胸前，十足的不以为意。
“哟，这不是张主事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男子开口，语气难掩轻蔑。
张若琳攥紧了拳头，感觉身体在微微发抖。
“钱有才，你怎么坐在我的位置上？”张若琳的声音有些虚弱。
钱有才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话，笑得合不拢嘴，四周却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这使他的笑声更显诡异。
“你的位置？你休憩这些时日，万寿庄去了多少次文书要你回来复工，你来过一次吗？你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还是当万寿庄是乐善好施、普度众生？”
张若琳咬了咬已不见一点血色的嘴唇：“我是因为刚生产完，身子虚，生产前我便已向姜掌柜说明情况。”
钱有才冷哼一声：“你可见过能容许属下休假一年的营生？你早已被万寿庄辞退，今日居然还有脸到此处闹事？来人！将这刁妇赶出去！”
门外应声而入四五个身着黑衣的壮汉，似是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当头两个上来一人一边将张若琳钳制住，便向门外拖去。
张若琳只是一介女流，论力量哪抵得过他们，只得声嘶力竭道：“我做万寿庄账房十数年，眼见它高楼起、人丁旺，如今只因生子休假便被你们驱逐，世上竟有这般无情无义的主家吗？你们会遭报应的。”
她这话说的凄厉，但没有人回复他，账房的门轰然关上，只有算盘珠敲打的声音机械作响。
不消片刻，张若琳便被扔回了大街上。
万寿庄坐落在盛京最繁华的主街旁，此街名为珠围街，取珠围翠绕之意。而此刻趴在珠围街上的张若琳，看着眼前大门上那金灿灿的三个大字“万寿庄”，笑得凄然。
她曾是万寿庄数十年来最年轻有天赋的账房，自她经手的账本未出一错。万寿庄为东越国朝廷所设钱庄，这身份在盛京说出去也是人人都要另眼相待。怎知方才过了一年，便生出这般变故，成了丧家之犬的存在。
思及此，她心中止不住的恨。她要将那些背信弃义者拉下神坛，更要教那些欺侮看轻她的人悔不当初。但万寿庄乃是国家经营，说句实在的，那便是东越国财政之根本，要与这样的巨擘抗衡，不说是天方夜谭，也可说是难于登天。
她心中戚戚，无力地顺着墙角滑坐在地。全然失去了早间来时的精气神。
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自她身边跑过，在她身上绊了一下。张若琳吃痛，又嫌那小乞儿将她的裙裾弄脏，狠狠上去掴了一掌。
那小乞儿捂着肿起的脸，对张若琳吐了吐舌头，骂了声“泼妇”，便急急逃走了。
被万寿庄赶出门，又莫名被路边的乞丐辱骂，张若琳只觉得大抵是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别提多晦气。
肚子适时咕咕叫了起来，她这才想起晨间带的包子揣在怀里还未来得及吃，便忖度着至少先填饱了肚子。
哪知手伸到怀里却是空空如也。
定是被方才那天杀的小乞儿偷了去。张若琳在心里暗骂。
指间却触到了一个有些粗糙的凸起。
捞出一看，是一张字条，上书几个大字：
【若遇不平事，可于今夜子时往珠围街十九号求援，自有贵人相助。】
落款：【不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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