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秋菊盛放,银杏金灿,正是满目繁华。
苏婉带着徐云来到一处假山之上的小亭中,有流水自山峰中潺潺而下,形成一道银瀑。
亭中的石桌上,早已备好了香茶水果。
苏婉请徐云坐下,将他茶盏斟满,抱歉道:“徐大人来的不巧,家父这会儿正巧去盛京城郊的锐建营巡视了。”
“无妨,徐某今日本就是来探望小姐的.....”话说到此处,徐云又觉得有些唐突,便笑着解释道:“上次与家父来府上拜访,恰逢小姐身体不适,故而此番前来探望。”
“贵客登门却未能相迎,本是我的失礼。反倒劳烦大人挂心了。”苏婉客套着。
徐云看着苏婉这副谦谨恭顺的样子,不自觉想起那夜月色下飘逸的身影,一时脱口而出:“其实在下曾有幸与小姐有一面之缘。”
“哦?何时?”苏婉睁大了眼睛,很是惊讶的样子。
于门外偷窥的行径多少有些难以启齿,徐云眨眨眼睛,草草将话题带过。
“只是远远的一个照面而已,小姐不记得也属寻常。”
话音稍顿,徐云话锋一转:“不知小姐对于方才府门外那妇人所言有何看法?”
似是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云里雾里,苏婉并未立刻作答,她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走到亭子边缘。
身前,芳香满溢,满园秋色在日光的映照下璀璨生辉。
“我觉得她很勇敢。”苏婉的声音幽幽飘来,在湍湍水声中有些听不真切。
“何解?”
“世人多以为女子只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便为本分。她能为自己谋得一个傍身的差事已是十分了不起。纵是如此,还能秉持心中正义,即便失去一切亦不愿同流合污,就更是不易。”
“小姐说的极是。”徐云拿起桌上清茶,啜下一口。看着苏婉立于亭边的背影,似有所思。
“徐大人,苏婉有一事相求。”那背影忽然转过身,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口中虽是求人的话,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卑下的意思。
“万寿庄隶属朝廷管辖,那女子所求之事必定牵涉关节甚多,你我从小生于官家,也知道官官相护从来是官场立足之本。一介平民欲申得公义谈何容易。苏婉虽极少出门,却也听过大人之清名,此事若由大人出手,辅之以丞相威名,伸大义于天下,岂非若烹小鲜?”
一番话说得坦荡直接,徐云的手指摩挲着杯沿,默然不语。
“是我得意忘形了。”苏婉低垂下眼眸,不再与徐云对视。
“徐大人如今身居禁军统领之要职,此等小事本非职责所在。又怎好叫徐大人去揽这等麻烦上身。”苏婉说着便要再为徐云斟茶。
一只手却挡在了茶杯口。
苏婉抬头,正撞上徐云墨黑的眸子。
“小姐所求,亦为徐云所愿。只是查惩贪墨一事,需圣上定夺,在下只能尽力而为。”
“如此,苏婉便谢过大人了。”
苏婉作势便要深深一礼。徐云见状连忙起身,双手将苏婉扶起。
“眼见小姐身体无碍,徐云便放心了。回府后还需了解万寿庄一事细节,徐云便不再叨扰,就此告辞。”
……
眼见着徐云一行的马车消失在珠围街头,苏婉才揉了揉肩膀,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摒退了一众送行的下人,她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步履轻盈。
推开房门,房间正中的小几旁坐着一人,正是辛楚瑶。身旁并无婢女侍候,屋内静悄悄的,再无其他。
苏婉见状,回身将门关好,走到母亲身前恭顺跪下。
“将徐云送走了?”辛楚瑶一字一顿道。
“是,母亲。”苏婉答,并未抬头。
“你都与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闲话了些家常。”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若非苏婉带着面纱,便可看到她脸上肿起了高高一块。
“撒谎。你是失心疯了吗?怎可与他说那些昏话!”辛楚瑶气急攻心,一贯温和的声音都难掩怪异的尖利。
“什么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并未顾及伤处,苏婉仿佛一块不知疼痛的木头,讷讷地答着话:“我只是一时兴起随口提了一句,并未想过他会放在心上。”
“啪”,又是一巴掌。唇角磕上了牙齿,苏婉嘴里尝到一丝血腥。
“荒谬!你是两三岁的黄毛小儿吗?竟还有那般天真的想法!这世上,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你让徐云去查,便是断了那些堂腿的活路!断了他人生路,便是造孽,是要遭报应的!”辛楚瑶边说,边拍着一旁的红木小几,力气大得桌腿都在摇晃。
“那些堂腿本身便有俸银,已比寻常百姓富足许多。”苏婉依旧低着头,话音里不带丝毫起伏。
“你知道要进入万寿庄这样的营生有多不容易吗?他们那儿的账房都是从小学起,就因为打算盘珠子手指上便磨上厚茧。他们那儿能留下来的堂腿,个个背景深厚,否则你以为人人都能与那些腰缠万贯的富户说得上话吗?有这些大本事的人,谁只想要那点温饱钱?”
“可百姓的钱呢?”苏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将滔滔不绝的辛楚瑶问得一懵。
“什么百姓?”辛楚瑶下意识问道。
“那些因信任将钱存入万寿庄的百姓。那些辛苦将所得一部分纳入国库税收的百姓。”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辛楚瑶厉声打断。
她忽的从座位上站起,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苏婉,怒极反笑:“世道本就是如此。你以为单纯凭大将军那点月俸便能供得起你住这么大的宅子,养这么多的仆从,穿锦缎织的华服吗?如今你能和那徐云在假山流水中,饮着热茶,吃着鲜果,畅谈可笑的公理大义,便是来自于那些你所看不上的手段。想要正这世道?先将你这些年的锦衣玉食都剥下来,吐出去!你以为你所说的百姓信仰的是什么大义吗?他们只是没本事爬到这个位置,他们若是到了这位置,所行所为只怕更甚!”
“母亲说的是,婉儿知错了。”苏婉俯身在地,不再反驳。
辛楚瑶眼中的狂热也随着这声顺服的回答被浇熄,她像是从一场疾风骤雨中解脱出来,两只手脱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罚你禁足三日,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学会如何做一个好女子。”她不再多看苏婉一眼,走出门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苏婉一直趴伏在地上,好像风化成了一座亘古的沙丘。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起。
苏婉揉了揉膝盖,将面纱从脸上扯下。
“啧啧啧,夫人这次下手也忒重了些。”玉衡看着苏婉肿的像个苹果的半张脸,摇着头调侃。
苏婉没力气搭理他,径直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喉去。
“不过我刚刚在上面听着,觉着夫人的话确实不无道理。这张若琳的事,咱们还要管吗?”玉衡不依不饶,又将脸凑到苏婉面前。
苏婉又咽了口口水,总算觉得烧灼的喉咙舒服了些。
她看了看玉衡:“她说的确实在理,且是没人敢说却人人都在做的世间之理。”
“那那些圣人所说的为政以德、以道侍君,都是牵强附会,闭目塞听的漂亮话吗?”玉衡问道。
“是啊......”苏婉沉吟着喃喃。
“我也想看看,这世上除了人人践行的理外,到底有没有圣人口中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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