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纤细手腕上,幽暗微光在手环屏幕间无声流转闪烁红色。数值一下下递减,心率线也在持续跌落,发送濒危的信号。
佟叙蜷缩在狭窄的冷藏箱内,身体扭曲成一个近乎折叠的姿势。寒气渗入她单薄的防护衣,零下十二度的低温正一寸寸蚕食她的意识。
她苍白的脸颊紧贴箱壁,微弱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任刺骨的凉气浸透,又仿佛在寻求一壁之隔的热意。
研究院精品防护冷藏箱造价昂贵,全封闭空间用于储存各类珍稀样本,水火不侵,恒温防爆,即便供能中断,仍能维持数小时的低温惰性状态,除了输入密钥,内外都很难打开。
她睡的很是安稳。
——
事发时佟叙与其师兄师姐们正在B-16冷藏室摆放样本,那是他们历时三个月艰苦研究的成果,最近才有了灵感突破。
虽然离出理想的成果还有一大截,但他们已经连续熬了三夜,手环上健康警报均泛着红,连一贯放养他们的导师都打来通讯强令几人回去休息。
由于试剂极易挥发,加上深海下物资有限,大型隔离器械被隔壁组占着没给,他们未能使用标准隔离设备,只能将整个反应釜推入冷藏室。几人正合力抬起设备,准备塞进大型冷藏箱的刹那——
滋滋。
白光骤转血红,警报撕裂寂静。原本半掩着的金属门咯噔一下发出声音,缓缓关闭,楚木冲上前徒劳地想拦,却在最后一刻缩回了手。
佟叙若有所觉,垂眸操作终端,尝试发送一条信息出去,屏幕却蓦地弹出提示,明晃晃的红色印在她瞳孔中:
【发送失败:当前无信号】
她习惯性瞥了一眼终端角落的绿色参数,旋即抬头。尽管每个人都被防护服和面罩严密遮挡,只有胸前的名片能分辨出谁是谁,也能品出彼此之间的无措。
无形的恐慌却早已在空气中蔓延。
咚。咚。
门外传来沉重的咚咚声,似乎是每隔一段距离都被放下了一组厚重的隔断墙,将生路彻底隔绝。
警报声戛然而止,灯光彻底熄灭。三秒后,应急灯幽幽亮起,昏惨的光线笼罩整个房间。
房间内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他们站在原地足足等了一分钟,都没有等到扩音器传来任何通知。
佟叙无声地环视四周。冷藏室四壁密封,除了那扇厚重的门,再无出口——必要时,整间屋子都可变为冷冻舱。
“是不是其他实验室出了问题?”楚木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有些失真,强作镇定却掩不住颤抖。
他曾经历过小型泄漏事故,但中控室启动场域隔离后会第一时间通知。
从未像今天这样……
“别天真了,楚木。”
身旁的师姐一把扯下胸牌——【齐椿(分生组)】——将它捏碎丢在地上。她没看楚木,目光如刀般扫过所有人,最终定格在佟叙身上。
“红色警报异常中断,通道全部锁死,连信号都被屏蔽……”她语速极快,字字如铁,“‘终月号’已被入侵。我们必须销毁一切。我去启动爆破按钮,楚木,你盯住门外。”
要销毁的,远不止实验。
佟叙心头一紧,还未回应,就听见“嘭”的一声闷响——楚木一拳砸在门上,门纹丝不动。像是绝望的挣扎,又像无声的抗议。
齐椿脚步一顿,冷笑一声。
“就算出得去,也不过晚死几秒。‘终月号’一旦失去防护,没有生物信号模拟,整艘舰都会成为那些‘东西’的猎场。就算侥幸没被发现,如果场域蔓延过来……”她声音陡沉,“比起变成行尸走肉,相信我,这里才是我们最好的坟墓。”
楚木沉默地闭上眼。防护服之下,他后背某一处不自然地隆起,微微颤动。
“这里没有抑制剂,”齐椿提醒道,“楚木,控制好自己。”
按照星际安全条例,每个高危实验室都配备自毁系统,确保任何研究都不会落入敌手。
她径直走向房间角落,却被一个身影拦住。
“师姐!我们还能活!”
说话的人因为恐惧而原本稚嫩的声线有点尖利,防护服额外的娇小,看上去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体型。
他指着未完全放入的反应釜急急道:“幽灵鲨出水即死,海洋早在几十年前已被列为封禁地,我们几乎可以说是目前唯一一个掌握这些研究资料的人,他们敢入侵就一定有法子绕过场域,只要研究价值足够,他们一定会保下——”
“银鲛没骨头,你杨烦也没有吗!”齐椿厉声打断,“让开。”
她是大师姐,导师忙于项目小事根本无暇顾及她们,他们这群人这一年里几乎都是齐椿手把手指导教学的,所以不止杨烦,大家都对齐椿有着别与他人的依赖和信服。
更遑论作为团队首席研究员,齐椿拥有绝对权威。
“可冷藏箱一旦锁死就无法从外打开,炸药都炸不穿!那些材料迟早会落入他们手中,多我们一个研究员又怎——”
杨烦固执地拦在她面前,与其说是争辩,不如说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可他口中说着“我们”,量词却是一个。
齐椿仿佛能穿透防护盔看到少年苍白的脸,他年轻,天赋卓绝,前途无限。
不应该葬送在深海之下。
但只能被迫殉道于此。
一时间空气粘腻得呼吸困难,她猛地摘下防护盔,露出一张三十岁上下、线条锐利的脸。丸子头梳得一丝不苟,眉峰如刃,再不见平日耐心温和的模样。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
“还痴心妄想?退一万步讲,你凭什么认为,连你都能被保下来?”
非法研究,一旦得手,只需留下最关键的研究者。其余人,皆可抛弃。要论仅仅他们当中活面最大的,只有齐椿。
杨烦一时哑然。众人心照不宣地开始脱下防护服——求生虽难,求死却需尽量减轻折磨。
佟叙心不在焉地拉开拉链,无人察觉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入侵者来历不明,冷藏室彻底锁死,舰艇深潜五千米……没有防护服,外部水压足以将人碾碎。真正的绝境。
说起来殉职很有职业操守,可若有第三条路能走,齐椿也不是非得带他们走这西天路。
不,其实还是有一个方法的。
佟叙的目光平淡地掠过杨烦。他年轻、灵活,平时研究中就敢于提出一些新颖的想法,银鲛是他接触到的真正意义上第一个课题,捕捉到的第一只变异幽灵鲨幼崽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当时电磁场异常点非常微弱,难以确认位置,他甚至克服对深海的恐惧跟着护卫队一起下海实行抓捕。
不过也恰恰如齐椿所说,未成长起来的天才,一文不值。
杨烦的价值,在他们之中几乎垫底。
可最关键的是,他并不像齐椿那样对研究院死心塌地。
换言之,有奶便是娘,只要有器械和样本,他根本无所谓给谁干活。
谁活下来都不奇怪,但齐椿绝不会允许杨烦投降——哪怕他的亲哥哥也在现场。
佟叙默默计算着可能性,一边脱下防护服,一边走向杨烦,轻声:“小杨师兄。”
杨烦正烦躁地扯着防护服,以为佟叙是来问怎么办,沮丧道:“我也没办法啊!师姐根本不听我的!”
杨烦虽然年纪比她小,但入门早,所以佟叙还是喊着一声师兄以表尊重。
佟叙也没有不耐烦,脱完防护服后随意的丢在地上,走向正在半蹲着测试什么的齐椿,留在原地的话语点到即止。
她的声音很干净,有种清透感。
“师兄,冷藏箱。”
杨烦动作骤然停顿,猛地抬头,如同被电击般望向那座冰冷的容器。
始终静立一旁的另一人注意到了杨烦的异常,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冷藏箱,唇角几不可见地一抿,随后视线久久落在佟叙的背影上。
五千多米的深海之下,他们长期依赖防护服和营养剂,几乎从未以真容相对。
少女似乎也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脱下防护服。她里面只穿着黑色无袖背心和短裤,腰间紧束一个多功能腰包,分袋中装满细长药剂,唯一一个透明袋里塞着掌心大小的书册。
她胳膊上缠着几层医用绷带,隐约可见薄而有力的肌肉线条。长发松松拢成超低马尾,双腿笔直,踏着一双白色运动鞋,脚踝还戴着护腕。
那模样不像深陷生死危机的深海研究员,反倒像个刚晨跑回来的邻家女孩。
可她脊背挺直,步伐稳定得像经过精密测量,在这种绝境中不见丝毫慌乱,依旧带着研究员特有的冷静。
不仅如此——佟叙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在上艇潜入深海之前,所有研究员都经历过统一培训,成绩计分皆有记录。
杨青岚记得很清楚:名单上从来没有“佟叙”这个名字。
就连被淘汰的名单里,也没有。
但偏偏登上这艘舰艇后,她就被分到了齐椿的小组。在所有小组都严格保持四人编制时,她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流放之路上的“关系户”。
他们私下议论,说她或许是得罪了哪位高层,才被下放到这深海囚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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