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安静地躺在贺松卿的掌心,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与这间甜腻诡异的玩偶之家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和闻悸语的目光同时投向房间角落那扇之前被忽视的矮小木门,门上的黄铜锁孔像一只沉默的眼睛,等待着被开启。
“看来,下午茶只是开胃菜,”贺松卿掂了掂钥匙,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正餐在门后?”
闻悸语没有回答,他已经迈步向那扇门走去。他的步伐依旧稳定,但贺松卿跟在他身侧,能隐约感觉到一种内敛的紧绷感,像一张拉满却无声的弓。刚才那次看似轻描淡写的符纸阻隔,显然并非毫无代价。
其他玩家见状,也纷纷聚集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贺松卿手中的钥匙和那扇门。有人期待,有人恐惧,那个刚刚被救下的玩家更是亦步亦趋,几乎不敢离开闻悸语三步之外。
“闻先生,这门……不会有问题吧?”职业装女玩家小声问道,她看着那低矮得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门框,脸上写满了不安。
闻悸语在门前停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虚抚过门板的木质纹理,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能量波动平稳,没有即死陷阱。”他下了判断,侧头看向贺松卿,“开门。”
命令式的口吻,却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交付。贺松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因为未知而泛起的悸动,走上前,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嚓。”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贺松卿轻轻一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向内打开。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另一个房间,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陡峭的木制楼梯,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陈年灰尘、霉味和……某种类似蜡笔和胶水混合的甜腥气味,从楼梯下方涌了上来。
“要下去?”大学生模样的男玩家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
“任务目标是让‘安妮’最心爱的玩偶满意。钥匙是它指引我们拿到的。”闻悸语言简意赅,他手中再次亮起了那张散发着稳定白光的符纸,率先踏上了楼梯。木制台阶在他的重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贺松卿毫不犹豫地跟上,几乎是紧贴着闻悸语的背影。楼梯又窄又陡,光线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和前方闻悸语被符光勾勒出的轮廓,两侧是冰冷的、粗糙的石头墙壁。黑暗从下方漫上来,带着湿冷的寒意,仿佛能吞噬一切。
其他玩家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一咬牙,陆续跟了上来。没有人想被独自留在这个诡异的玩偶房间。
楼梯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和木头受压的嘎吱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向下,一直向下,仿佛要通往地心。空气中的甜腥味越来越浓,几乎让人作呕。
贺松卿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前面的闻悸语说:“我说……这下面不会是哪个玩偶的‘秘密基地’吧?比如专门拆解不听话玩具的车间?”他试图用玩笑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但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安静。”闻悸语头也没回,声音低沉,“听。”
贺松卿立刻屏息凝神。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从下方深邃的黑暗里,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个被捂住嘴的孩子在极力压抑着哭泣,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恐惧,钻进人的耳朵里,让人心头不由自主地发紧。
“有……有人在下面哭?”跟在后面的女玩家声音发颤。
闻悸语的脚步没有停,但符光向前探照的范围更远了些。又向下走了大约两三分钟,楼梯终于到了尽头。
符光驱散黑暗,照亮了一个……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地下工作室,或者储藏间。空间比上面的儿童房要小,但摆放的东西却让人脊背发凉。靠墙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玩偶的“零件”——玻璃眼珠堆在篮子里,残破的肢体用铁丝悬挂着,不同颜色的头发像水草般垂落。工作台上散落着针线、剪刀、胶水和各种颜色的布料碎片。空气中那股甜腥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而在房间的中央,一个小小的、穿着脏兮兮白色睡裙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肩膀正随着那细微的啜泣声轻轻耸动。那是一个小女孩,或者说,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女孩的……玩偶?她的头发是枯草般的黄色,睡裙下露出的小腿和手臂,材质看起来像是粗糙的布料和陶瓷的混合。
听到脚步声,那啜泣声戛然而止。
小小的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
没有脸。
本该是脸颊的位置,是一片空白的、粗糙的布料。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所有玩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挤在狭窄的楼梯口。
只有闻悸语和贺松卿站在原地。闻悸语手中的符光稳定地照耀着那个无面的女孩,金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物品。
贺松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快速扫过这个令人不适的房间。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工作台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完成度很高、五官精致、穿着漂亮裙子的陶瓷娃娃——和上面茶会那个“安妮”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娃娃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其精致外表不符的、阴郁的表情。
“安妮……最心爱的玩偶……”贺松卿喃喃自语,一个模糊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难道上面那个是“完美”的安妮,而这个无面的……才是真正的“安妮”?或者,是它的……“原型”?
就在这时,那个无面的女孩(玩偶?)抬起了她空白的“脸”,“看向”了闻悸语和贺松卿的方向。虽然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悲伤、嫉妒和渴望的“视线”。
她缓缓抬起一只布料缝合的手,指向了工作台上那个表情阴郁的精致娃娃。
然后,她又指了指自己空白的脸。
意思不言而喻——她想要那张脸。
【让“目标玩偶”感到满意。】
【请勿损坏任何玩偶。】
【请保持“友好”。】
主神的警告在脑海中回响。
“它……它想要那个娃娃的脸?”大学生玩家声音发抖,“这怎么给?难道要我们……把那个娃娃的脸剥下来给它?”光是说出这个设想,就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不能损坏玩偶。”职业装女玩家立刻提醒,脸色苍白。
闻悸语没有说话,他走近工作台,仔细观察着那个表情阴郁的精致娃娃。他的指尖在距离娃娃几厘米的地方虚划而过,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收回手,看向那个无面的女孩。
“这不是你的脸。”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而笃定。
无面的女孩猛地颤抖了一下,空白的脸孔似乎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
“你想要的是‘认可’,是‘被爱’。”闻悸语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而不是一张不属于你的皮囊。”
贺松卿在一旁听着,心里豁然开朗。是了,上面那个“安妮”是完美的、被展示的,是茶会的主人;而下面这个,是被藏在阴暗地下室、连脸都没有的、被遗弃的“失败品”或者“原型”。它渴望的,是取代那个光鲜的“自己”,获得那份它认为本应属于自己的关注和爱。
“所以……我们得让它‘满意’,但不是通过伤害另一个玩偶……”贺松卿快速思考着,目光扫过工作台上的针线和布料,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他看向闻悸语,用眼神询问。
闻悸语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贺松卿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而真诚,尽管面对着一个无面的玩偶让他心里直发毛:“那个……安妮?或者,怎么称呼你?你看,上面那个‘你’虽然漂亮,但它的笑容太假了,一点都不生动。”他指了指工作台上那个阴郁娃娃,“我觉得,你不需要变成它那样。”
他拿起工作台上的针线和一块干净的、颜色柔和的绒布,对着无面的女孩晃了晃:“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做一张属于你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脸?一张能表达你真笑脸?”
无面的女孩静止了,空白的“脸”对着贺松卿手中的针线和布料,似乎在“思考”。整个地下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符光在微微跳动。
几秒后,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贺松卿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差点喜极而泣——如果对着一个无面玩偶能哭出来的话。他立刻坐到工作台前,开始笨拙地穿针引线。他虽然不是裁缝,但基本的缝补还是会的,此刻他只希望能缝出个大概的人样。
闻悸语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符光移近,为他提供照明,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尤其是那个无面女孩和架子上的各种玩偶零件。
其他玩家屏息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在贺松卿略显生涩的针线活中流逝。他缝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黑色纽扣眼睛,一个用红线勾勒的、微微上翘的嘴巴。虽然粗糙,但至少是一张完整的“脸”。
当他捧着那块缝好的绒布,走向那个无面女孩时,手心里全是汗。
“来,试试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无面女孩安静地站着,任由贺松卿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缝着笑脸的绒布,覆盖在她原本空白的脸上,并用细线在脑后轻轻固定。
当“脸”戴好的瞬间,女孩(玩偶)僵硬的身体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她用那双歪扭的纽扣眼睛“看”向贺松卿,那张粗糙的红线嘴巴,在符光的照耀下,仿佛真的流露出一丝……满足和微弱的快乐?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新的“脸”。
然后,她再次抬起手,这次,指向了地下室另一侧墙壁。那里挂着一面落满灰尘的镜子。
镜子里,映照出她戴着粗糙笑脸的身影。
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
最终,她转过身,对着贺松卿和闻悸语,以及他们身后的玩家,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声音,但一种如释重负的、平和的感觉,悄然弥漫在整个地下室。
紧接着,所有人脑海中的主神提示音响起:
【目标玩偶“心意”已满足。】
【主线任务完成。】
【奖励结算将在返回主神空间后进行。】
【传送即将开始……】
失重感再次袭来。
在身影变得模糊、即将离开这诡异地下室的最后一刻,贺松卿下意识地回头。
他看到,那个戴着粗糙笑脸的女孩,依旧静静地站在镜子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而工作台上那个表情阴郁的精致娃娃,不知何时,嘴角那抹阴郁似乎淡去了些许。
闻悸语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臂,一股温和的力量将他拉向传送的漩涡。
“走了。”
贺松卿转回头,对上闻悸语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瞳,那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认可的东西?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带离。
这次,好像又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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