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江南烟雨蒙蒙,夏至更甚,但亦梨最先见到的不是雨雾而是灵隐寺的烟雾。
烟雾丝丝缕缕萦绕,在神佛的注视下,沈诀跪在蒲团上叩首三拜。
从北至南他们走了三年之久,微服私访虽是个借口,却也是实事。一路上走走停停,解决了不少问题。却有一道最难解的,就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想找的人。
寺中住持见沈诀参拜神佛的动作娴熟而恭敬,转动着手中佛珠,缓缓道:“施主礼佛如此虔诚,想必心中是有什么非求不可之事吧?”
沈诀起身把香插到香炉中,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淡淡回了“是”。
住持微微颔首,目光深邃而宁静,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声音平和而坚定:“施主切莫着急,你心中所求,已在悄然酝酿,不久便会如愿以偿。”
闻言,沈诀道了声谢,了然般接过亦梨递过来的钱袋子,再一次投到香火箱里。
金银碰撞一声响,只见住持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不要着急,再等等,就快了”此类的话,沈诀听了没有百遍也有八十。
头一次听的时候,他把身上的银两全都投到了的箱子里。接着就是在另一座寺庙里听着另一个转着佛珠的人跟他说同类的话。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信了。
万一真的快了呢?万一真的实现了呢?他不止一次的去想这个万一。
万一仅因他一次祈心不成就失败了呢?他赌不起,只得一次次等着。
等着那个‘就快了’的节点。
退出寺庙,他们策马往城中行去。
听闻杭州多情且多雨。但他们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晴空万里,不着雨淋。
到了城中,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踏在墨黑的青石板路上慢慢走着,各色各样的商贩,交头接耳的聊着,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紧紧挨着。
风景美伦,是个适合逛一逛的好地方,但几人车马劳顿,商议过后,还是打算先找一家店歇歇脚,用些饭。
春华环顾一周,突然指着一家客栈朗声道:“公子,我们去那儿吧!”
随行几人里就属他最活泼,还特别爱财,随手指的客栈都颇为气派。
这客栈巍然矗立于繁华街市之中,共计五层高,两座楼阁相对而立,气势恢宏。
几人眼里放光,就是稳重的秋实看着这不凡的客栈眼中都闪过一丝光亮。
沈诀叹了口气。
不过微服私访确实枯燥无味,几人还能有心思“踏青游玩”不失为一件好事。便点点头同意了。
几步就行至客栈,小二见几人声势浩大,衣着不凡,立马热情的招呼着,“几位是住店还是用膳?”
秋实考虑到密探可能已经在城中别处安排好了住所,便抢先答道:“先用膳吧。”
小二欠身挥手:“那请随我上东阁楼吧。”
走近店内,来来往往人流不止,生意很是红火的样子。
小二护着几人走上台阶,便走边说:“这东阁楼啊四面开窗,通风极佳,是专供饭食之用的,种类齐全,菜品丰富,各位可以一饱口福了。”
走到三楼,小二给几人找了处好位置坐下,随即开始布置碗筷。
亦梨四处张望,转眼看着拱桥相连的西侧阁楼门窗密闭,好奇的问了一句。
小二回道:“西阁楼是休闲娱乐之所,不少客人不想被人打扰,便紧闭门窗。那处琴棋书画、歌舞戏曲一应俱全。正因如此,我们这客栈虽然仅建了三年,不是什么百年老店,但生意很是红火。”
亦梨点了点头。
小二把菜单递过去:“几位吃饱后可去放松一下,说不定还能碰到玉隐琴师弹琴。”
“玉隐琴师?”亦梨放下手中菜单。
她现在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对于“煜”“月”之类的字眼,很是敏感。
小二看人微有惊觉,一顿一顿的点头。
沈诀也鬼使神差般问道:“敢问这位琴师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哪两个字……”小二眼神飘忽。
他一直都是干粗活生计的,没什么文化,不识几个大字。平常也就听人这么叫,招呼客人的时候也不过是拿着当个客套的说辞。真被人问起是哪两个字来,他还真答不上。
这时,邻桌的客人解道:“是玉佩的玉,隐秘的隐。”
小二为找回面子,立马应道:“对对对!就是这两个字!”
邻桌的客人继续说道:“不怪店家答不上来。这玉隐琴师就同这座客栈一般,三年前突然声名鹊起,许多人都慕名而来,鲜有人不知她的名号。”
“有这么出名?”春华点完菜,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
“这是自然。”客人点头道,“玉隐琴师不仅琴艺高超,容貌更是艳绝人寰,连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多少人重金求见,却未必能如愿。”
亦梨挑眉,略带怀疑:“给钱还能见不到?”她在宫中掌事多年,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又道:“定是给的不够多。”
客人看了她一眼,又将沈诀等人打量了一番,笑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亦梨一愣,有这么明显?他们可是微服私访……
“也难怪了。”客人好心解释道:“玉隐琴师并非客栈专属琴师,不少城中权贵常请她去府中弹琴。因此她时而在,时而不在。若想在这客栈听曲,只能碰运气。”
说的这般神乎其神,几人面面相觑,还真有点想见见这位琴师。
“敢问如何才能见到这位琴师?”春华直接大胆的问了。
对面一桌的客人闻言,突然哼笑一声。
几人纷纷向他望去。
他道:“可没有那么轻易就见到。我可是在这儿足足蹲了十日都没见到人。”
几人收回目光。所以就只能碰运气。
秋实脑子一转,开言道:“这位客官这般诚心都见不到人,看来是别无他法了。”
听人夸他,那客人洋洋自得,仿佛真的为了一睹盛世美颜下了大功夫似的。
他不吝赐教:“若非要强行见人的话,倒是有一个办法。”
几人又倾过身子凑近,等着他的办法。
他道:“那就要比那些权贵更加有权、有势。”
他等着几人也同他一般苦恼,这样他就可以同他们大倒苦水,以此泄愤。
可几人只是了然般点了点头,而后纷纷扭头看向沈诀。
权贵为什么是权贵,就是因为他们有钱又有权。
那还有谁能比那位正悠哉喝茶的家伙更“权贵”?
在几人带着期盼的目光下,沈诀落下杯子,半晌不语。
早在知道名字后沈诀就对这位琴师失了兴致,更别提再为着几人的好奇心,暴露身份去见人。
他开口道:“吃饭吧。”
几人顿时打了蔫,怏怏的拿起筷子吃饭。
但他们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知是饿极了还是怎样,吃下第一口后他们就起了精神,忘我般狼吞虎咽,顿时将看琴师之事抛之脑后。
看着几人这样子,沈诀无奈摇摇头。仿佛回到了边塞打仗时的军营里。
在营中,也是好几人斜插打诨,说说玩笑,不拿他这个头当头,照样打趣。但一个个的又能因着他的一句话埋头做着同一件事。
正回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哄闹。
“怎么了?”春华嘴里还嚼着菜,随手拉了一个人就问。
“别拉着我,”那人扒开春华的手,“玉隐琴师来了,我得赶去见见!”
春华赶忙咽下嘴里的菜,左右看着亦梨和秋实,惊叹道:“咱们运气这么好!”
说完也不等人,一抹嘴角就赶着去凑热闹。
其余几人也匆匆忙忙的放下手中的碗筷,去追赶人流。
去的太晚,拱桥上站满了人,他们只能挤在东阁楼这边的围栏边。
倒是西阁楼的围栏处有很大的空间,却跟商量好似的,无人堆砌。
春华还想挤过去问为什么不去西边站着。
就见西阁楼一处窗户打开,众人纷纷凝神望去。
春华左瞧右看,这么大排场?也随着人流,凝神望去。
望过去的一刹那,他突然心跳加速。
确实该有这么大排场!
春华还没听到琴声,就觉得这琴声一定美极了。毕竟琴如其人。
沈诀没见到这位琴师的真容,他正弯腰捡荷包,刚刚人太多,把荷包给撞掉了。
他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又放到嘴边吹了吹,气息带起一根不易察觉的红线,那红线一截在抽绳上缠绕,一截在空中飘扬。
此时琴声响起,宛转悠扬,似汩汩清泉,流淌到人的心间。
沈诀听着琴音,呼吸一滞,蓦然回首,随着琴声袭来的一阵风将他的发丝扬起。
衣诀翩飞,煽动着他迈步向人流走去。
他快步走到人流处,试图透过一丝缝隙窥得一分真容。可人实在太多了,将他彻底隔绝开。
他不顾人群指责,不听人群叫骂,跻身穿过一个个阻碍。
等他终于窥得天光,抓到围栏想要一睹真容时。
琴声嘶哑,划破长空。
众人纷纷捂住耳朵。
纷乱之下,传来嘶声的窗户被慌乱的关上了。
回神后,有人摇头蹙眉,“今日可惜,琴弦断了,没能听完整首曲子。”
“你还真来听琴啊?”
“不听琴干什么?”
“谁不是来看花容月貌的!”
“庸俗!肤浅!不识风月,空看皮囊有何用?”
“你不庸俗,不肤浅!琴艺高低都听不出来,还跟我谈风月?”
“怎么?你不认可玉隐的琴艺?”
“这话说的没意思了。那年玉隐初现,恍若惊鸿仙降,琴声更是宛若天籁,谁不认可?可近两年来,玉隐的琴艺越不如从前,也是不争的事实!”
两人争论不休,声音不小,但再大的声音,也被另一声更大的声响掩盖了。
那声响大到风声都戛然而止,众人回望着那位发出嘶喊的男子,疑惑的看了两眼。
他们都切实的听到那男子似乎是在喊一个名字,但那名字的音同今日的琴师相去甚远,所以肯定不是在因琴师技法的生疏而痛骂。随后也只当他是在人流中寻找相熟之人,便不再堆簇在这里,挥挥衣袖离去,还贴心的为他让开寻人的道。
沈诀挣开人流,急步往拱桥走去,亦梨见状拦了一下,摇摇头道:“不是她。”
“怎么会不是!”沈诀有些着急。
可那曲子明明就是禾清月喜欢弹的,琴韵也一样,怎么会不是?
他不信邪的追赶过去。
西阁楼的结构复杂,他又是头一次来,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寻。莽撞的把东邻西厢翻了个遍,遭人一通唾骂。
春华秋实急匆匆赶过来,亦梨什么也没解释,只让他们帮着找人。
两人听命,把西阁楼翻了个底朝天,跟着遭了一通骂,可还是没找到人。
几人汇合在廊坊下,对着沈诀摇摇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