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来缚的真容,显而易见地吓到了这群人当中零星几个。
他们将头压得更低了,心中期盼这位阴晴不定恶名在外的国师赶紧一锤定音,就选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或者那些个贪求荣华富贵的,千万千万别选中自己。
可他们越是这样,章来缚便越是兴奋地望向他们。
他撒了手中金链,随意丢在地上。
那黑瘦男子就好像狗看见了骨头一样,迅速地就捡起了地上的链子,一点逃跑的机会也没给文见喜留。
章来缚走到这群人中间,专挑那些个胆怯害怕的人面前停留,一只手还指指点点。
他停在一个缩得跟个鹌鹑一样的男人面前,道:“你——”
那人立刻便被吓尿了,颤巍巍朝章来缚磕了个头。
章来缚却扇了扇鼻子,嫌恶地走远。
他笑道:“你……不要,这都能吓尿,别到时候呈药上去,给陛下熏着了。”
他一个人肆意妄为地笑,底下跪着的人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脸上哀戚,甚至有点儿像死了全族。
章来缚又道:“阿卓,不好笑吗?为什么他们不笑啊?”
这话刚一出来,在场便爆发出了轰鸣般地笑声。
但是,笑得比哭得还难听。
一时之间,嘈杂至极。
文见喜此刻有理由怀疑,章来缚是真疯了。
章来缚突然阴沉着脸,道:“吵得我头疼。”
他扶着额头皱眉,随即舒了一口气,仿佛终于玩够了。
其他人则是依旧提心吊胆,谁也猜不着、也不敢猜他的心思。
章来缚在一片静默中,看向最开始那个愿意献身地男人,按了按太阳穴,终于开了尊口:“阿卓,全了他的心意吧。”
那人一愣,松软的躯体绷得笔直,朝章来缚磕头,喊道:“谢国师大人的恩赐。”
章来缚乜斜着眼,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谢陛下皇恩吧。”
他要杀的另有其人,文见喜一头雾水,原本要拿来炼丹的,不应该是她么?这算怎么一回事?
文见喜心中疑云密布,浑不觉章来缚这厮歪着嘴向她走来了。
他摘下斗笠,卸掉面具,蹲在文见喜面前。
文见喜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她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稳住心神。
人的脸上为什么能有一个那样骇人的窟窿呢?
那只粘腻的眼眶里长了些错综复杂的血管,被一层薄薄的皮包裹,泛着粉紫色。
章来缚还摆出了一个得意的笑,那只眼眶抖了抖,彼此交错的血管好像化作盘旋的蛇不停蠕动,随时就要爬出来似的。
场景感人,文见喜腹中翻涌,一个没忍住,朝一旁干呕起来。
眼前的男人却笑得更加欢愉,他探头去看文见喜的脸色,幸灾乐祸问道:“你受不了这样呀。”
看样子,他浑然不为自己这副鬼样子自卑或者担忧,反而乐在其中。
他继续道:“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眼睛都不眨呢,你这胆子,连我府中最低等的仆从都不如,你真的是修道之人吗?”
文见喜恨恨地看着他,她这会没心情玩笑,只想着如何脱身,将这厮带回虚无山。
忽然,她灵机一动,道:“章……国师,我会炼丹。”
章来缚挑眉:“你想帮我炼丹呀?”
文见喜眼中雀跃,笑眯眯道:“可以吗?”
章来缚:“当然——”
他最擅长打破人的幻想、希望、一切珍而重之的东西。
可是,不知怎地,他改了口。
“可以。”
这话说出口,章来缚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竟然觉得,这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习惯似的,好像本就该答应眼前这个满眼倔劲和狡黠的女子,这就只是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长久地贯穿人的一生。
但是,他最讨厌吃饭了。
他不由地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之感。
突然间,他觉得文见喜格外碍眼,他像讨厌吃饭那样讨厌她。
他道:“阿卓,给我。”
这个叫阿卓的男子恭敬地将手中的链子递给章来缚。
章来缚好声好气道:“府里的人干活确实不利索,那就由你来炼丹吧。”
末了,他又道:“要全心全意哦,如果你炼出了赤丹,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文见喜终于真心实意笑了,反问:“真的吗?”
章来缚心想:这笑为什么这么碍眼,看得他心烦意乱。
但是他面上却摆出一副礼貌友好的微笑,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和文见喜拉钩。
“当然是真的。”
如果现在有一滩水、一面镜,那么章来缚只要从中窥探出自己的一丝倒影,便会捧腹大笑。
他会由衷夸赞自己:尊敬的国师大人,您可真是全天下最会演戏的男子。
这个男人装的太像,以至于文见喜在这同一秒里再次确认,此人就是清秋门过去的大师兄,如假包换。
章来缚一激灵,忽然道:“哎呀!我把你的宝剑丢在那边了。没有那把剑,你的书法会受影响吗?”
不等文见喜回答,他又发号施令。
“阿卓,你去把外边巷子里的一柄粉色佩剑捡回来吧。”
阿卓领命,渐要消失在巷子口。
章来缚忽然大喊:“哦,对了,那把剑很好认的,上面有一只人眼睛!”
文见喜望着他荡漾着笑意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
刹那间,她好像回到了虚无山。
在他们成婚前,他总是这样满是意气的笑着。
她有些后悔。
当初她千不该万不该提出假成婚这样荒唐的要求。
章来缚回过头,盯着文见喜懊恼的头顶,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炼丹房。”
他朝文见喜伸出一只手,望进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那双眼睛有一种奇怪的净化之力,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会不自觉反思、修正自己的行为。
他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他,收回手,收回那个念头,将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成座上宾供起来,不要陷害她。
章来缚的眼底暗了又暗,不!
他偏要折磨这个如寒月清高孤傲的女人。
她能有什么不一样?
章来缚带着文见喜迈进国师府的大门,迎面而来便是几座假山摩肩接踵,其间挂着几条溪水。
穿过假山,便是一座金字塔形状的阁楼,阁楼四面都摆了一座观音。
从阁楼过去,有一口池塘,池塘中央坐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
文见喜视线下移,远远便看见池中几条鲤鱼嬉戏。甫一走近,那群鲤鱼便像是见了瘟神似的游远了。
章来缚忽然道:“你知道么?我喜欢观音。”
文见喜接话道:“能看得出来,但是为什么?”
章来缚笑了笑,没说话。
因为能让他的毁坏欲达到顶峰。
文见喜又问:“为什么?”
不过一年多光景,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章来缚笑道:“当然是因为能实现人的愿望,我的愿望和这些观音一样多。”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文见喜没话了。
府中月季随处可见,走了许久,章来缚终于停在了一扇门前。
他语气平常:“到了,就是这。”
文见喜嗅到似有若无的檀香,看向这扇紧闭的木门,轻点了头。
至此,她仍相信章来缚是要委托她炼丹。
章来缚忽然牵起了她的手,道:“来看看吧,我这炼丹房,怎么样?”
他推开了木门,带着文见喜走进去。
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座巨大的观音像。
观音双眼紧闭,眼角流出两行干涸的鲜血。她坐在莲花上,一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做施愿印。
只一眼,文见喜便笃定道:“这不是炼丹的地方。”
章来缚终于露出本性,端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脸,道:“好聪明!”
他将文见喜拴在观音手中,神神叨叨地在一侧上了香,他道:“这呢,是你以后的家。”
文见喜面色铁青,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她问:“什么意思?”
章来缚忽然皱眉道:“你怎么忘性这么大呢?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娶你,这以后是你的家?听明白了吗?”
他又自顾自道:“没听明白也没关系,我知道像你这样傲气的小仙子,是需要受点苦才能明白的。”
文见喜挣扎了一下,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却牢牢地牵着她。
章来缚走到观音背后,推出一个金丝笼子,里面关着一个一人高的白玉观音。
文见喜望着这人眼中的兴奋,心里凉了一大截。
这人要把她关起来!
她甚至怀疑,章来缚已经被夺舍了。
不然,他为什么这样陌生?
眼前这个人不是她的师兄,是罗刹、疯子。
章来缚将金丝笼的门打开,拖出里面纯洁无暇的白玉观音,相当不耐烦地用脚踢到一旁。
观音轱辘滚上数十圈,贴到墙上。
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但她睡得又并不安详,面容裂开,手指断了两根,无一不昭告着这个虚伪信徒的狂妄。
这样的人,得不到观音的庇护。
文见喜见状,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罪过罪过。
章来缚则浑不在意,他通身细胞都在舒展,沉浸在巨大的欢愉里,盯着观音手中的女人欣喜若狂。
他抓到真观音了。
他要把这座真观音供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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