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愣了半响，下意识拿离手机看了一股，确认是陌生号码。他迟疑片刻，试探着开了口：“……哥？”
电话那边默了一刻，随即低低应了句他熟悉的“嗯”。许年抬头去看夜风里颤颤的法桐，下意识去摸口袋，这回却没有巧克力了。于是他略略回神，应声也是轻的：“你们下晚自习了？”
棠以熙略迟一刻：“……不是。”
顿了顿，他又复说下去：“，今天晚上有篝火晚会，正在唱歌。”
他滞了一滞，复说下去：“我……借了班长手机打电话。”
他的话碎散在夜风里，许年能听见背景音里的嘈杂喧嚣，音乐声笑闹声连作一片。许年没应，侧耳了半晌中学生的笑响，眉间的弧度比唇角来得快：“你不一起吗？”
似是没料到他如此问，棠以熙这次安静了半晌。许久许年又听见他的声音：“没事儿。”
这人的话难得带了几分轻快，语速都较平时更快上几分：“多听一首少听一首没什么。”
许年没应，拿看手机走在夜色里，鞋尖蹭过枯叶时带起些轻微的响声。十一月初的风已然凉下几分，他裹了裹外套，下意识幻想篝火的模样。而后棠以熙再度出了声，这回比方才轻上不少，几乎陷进滨海的盛大喧嚷里：“……豆浆很好喝，我周一就喝完了。”
他声音说不清什么意味，带着点秋夜烘托起的莫名萧索：“但方便面没吃完。”
“滨海的饭确实比学校的还难吃，方便面救我一命。”
许年听见他的声音掺进几分笑意，下意识回忆，记忆里这人弯起眉眼的时刻却着实少之又少。于是心底蓦然升腾起一点儿渺远的失落：棠以熙笑起来是怎样的呢？
许年走的慢，三两成群的学生一批又一批自他身侧走过，面上的笑比星子还灿烂，与他擦肩面过对许年能隐约听见他们正谈论班中人与事。他无声弯了弯眉眼，垂眼去看地上零落的落叶：“江满今天还因为吃不到人食怒而请了晚自习假。”
他那边的笑响更浓，连看他背景里的音乐声盛起来：“真的啊？”
“真的，”许年忍着笑回他，“学校这周的饭确实难吃，吃不吃饱都像虐待自己。”
而后他如愿听见棠以熙的笑声。他笑了半天才勉强拼凑起零碎的字句：“……你还上啊？苦了你了，下周给你改善伙食，再忍两天。”
许年咳一声，佯装严肃地回他：“你下周就上一天。”
大抵被他唤起下周三周四考试的记忆，棠以熙的笑渐渐低下来。
许年亦静下来，听筒里只剩下渺远的音乐声与呼啸的风。许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他依稀辨得棠以熙的呼吸声，依旧缓而徐。
而后与他相隔数千里的人开口，电磁波处理过的声音有些哑：“班长还要录像，我先挂了。”
许年愣愣应了一声，心头后知后觉升起几分懊悔。那边没了声，只有隐约的乐声昭示着棠以熙尚未挂断电话的事实，许年把手机拿离几寸偏过头去思想自己要不要先挂断，直至倏然重起的声音惊得他险些脱手掉下手机——
“没关系，”棠以熙这样说，声音似乎还染着笑的尾韵。
“我周二周三周四可以去给你们送饭。”
篝火晚会结束时是晚上九点半，棠以熙把从教室搬下的椅子拿回时不巧又蹭到前夜刚包扎完备的伤，于是那处半月前的刀伤第四次裂开条口子。棠以熙低头擦去渗出的血，带着点儿无奈草草包扎，随着人流下了楼，在夜风中第三次如此向宿舍楼走去。
十包泡面，昨天给了他同事一包，今天给了班长一包，加上他每日的中饭与晚饭，现下还剩下三包。周五中午他们便去坐上归校的大巴——这样算倒也足够。
棠以熙走出宿舍打热水，蔬菜包洒进保温桶对会先浮在水面。棠以棠拧上桶盖，在闷面的五分钟里垂眼，去背地理答题模板。
资料是学校的老师自己理的，全面却错综。他低下头去背，躁意无声无息攀上来——确快要考试了，他想。
同宿舍的同学还在笑闹着谈着晚会节目，棠以熙低头拧开桶盖，水汽带着热度扑面而来。
脑海中的法国作物分布图毫无征兆地叫人打散，棠以熙忽然想，如果是许年来吃这袋面，水蒸汽会扑着在他镜上结成水珠。
许年。他闭了闭眼，无声念了一遍。许年，七年级考完试了吗？
许年会为成绩犯愁吗？
他摇摇头，试图甩去那些无厘头的思绪。低下头去看地理题纲时，棠以熙却恰与桌下垃圾桶中那澄黄的泡面包装袋再度对上。
他忽然想起滨海教室边的银杏叶，与今夜篝火的内焰。
第一通电话打后事态使渐渐失守，周四的夜里他们宿舍开起坦白局。棠以熙给棠女士打过电话，在伸手去抓矮桌上的最后一包方便面时滞了动作。
指尖触到塑料袋滑腻触感，他似有所感般微滞。缓缓低下头，包装袋上代言的男明星依旧笑的完美无瑕。棠以熙看了那张脸半天，却忽然想起上个周日许年来他家门口找他时的眸。
黑暗里闪亮如星的。
棠以熙甩了甩脑袋，低下头拿起手机，播下许年的号码。
他其实一开始没想过会给许年打电话的。
棠以熙天生对数字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度，因此许年的电话号码在他唇舌间滚过几番便足以叫他在失神时播出。他想起前一夜听筒里的风声——一周不回学校，学校的叶子会多落多少片呢？
铃声响了两句，很快被接听。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许年一接起电话便笃定地唤了一声：“哥。”
棠以熙感到自己的眸连着眉梢不受控地弯下去，他走到离舍友的喧闹远一些的寝室门后，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顿了顿，说下去：“……你的方便面很好吃。”
许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轻声问下去：“你……够吃吗？”
棠以熙抬起头，逾过那一片喧嚣去看窗外沉沉的夜色。
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的。
像许年的眸。
于是心思一寸寸软下来，棠以熙抬起头，目光短促地扫过最后那包没吃的方便面，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够。”
顿了顿，他唇畔弧度漾开来。
“正好够。”
“……许年同学，料事如神。”
讨厌这个法国作物分布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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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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