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舟没有再上府求谒是好事,然而绪芳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绪廷光竟真的急了起来,开始张罗她的婚事了。
按理说,她前头还有一个阿姐未嫁,论长幼有序,也轮不着她,绪芳初对自己在绪府的处境与地位心知肚明,她那位阿耶只怕想的是趁早将她嫁出去免除一桩心事。她不得宠,婚事不必如阿姐那般精挑细拣,随便凑活过得去眼睛就成。
绪廷光托了冰人问询长安的好郎君,冰人没过几日便上府门来报喜,道是检校员外郎杜谦,容姿既好,德行亦佳,年有廿六,尚无婚配。
冰人口中不着四六,为了赚点媒人钱,牛粪也能吹上天,绪廷光当下没应,含混应付了冰人,下了朝寻了自己在工部的同僚,打听这位杜谦。
同僚便摆手说:“也不好,说是天煞孤星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不然怎能蹉跎至今。”
殊不知别人眼中“天煞孤星”万不可以沾身,然绪廷光家中四娘昔年也被癫和尚判过此命,这以煞挡煞,倒说不准成就一段桃花缘。
同僚见他似有琢磨,未能死心,叹气撩袍前趋,“相公若想考察其人,就随下官走一步。”
绪廷光驱车前往工部,以视察为名,调了工部一干人等出来问话,其中就有一孤高瘦削、宛如竹节修雅的青年,一眼雀屏中选,绪廷光甚是满意,遣其近前,对面手谈,这杜谦人如其名,谦谦君子温其如玉,还是原楚朝进士出身。
谈完以后,绪廷光恨不能引以为知己,甚至都觉自家小女人品才学恐配不上员外郎,他没说破今日挑选东床快婿的来意,棋局终了,他抬手于杜谦肩头轻掸,语重心长:“时势已逆,我看杜大人也是时来运转,将有鸿运兆头。”
杜谦甚为谦恭,一言不发,只是叉手行礼。
此婚姻还需托冰人向其说合,自己来说显得泰山不够稳重,女儿恨嫁,于是绪廷光不欲多言,回到相府,向李衡月透露了杜谦与四娘的婚事。
李衡月起先震惊,但想到夫君往日一贯的做派,心悬了起来:“四娘知道么?那杜谦,可是靠得住的人?夫君不瞒你说,四娘虽是庶出,却也是正经相府之女,若是太过低就,外头的人会如何看待我这个主母?只怕道我不慈,随意发卖女儿。”
绪廷光哈哈一笑,手掌扶住夫人的玉肩,“毋庸担忧,这杜谦是个正人君子,虽目下只是个检校员外郎,但颇具才华,若成了我绪廷光的女婿,晋升右迁也是指日可待。”
李衡月没再反驳夫君,但事后却到和月居,与绪芳初提了此事。
眼见四娘耷拉着蓬软乌黑的云鬓,一张清丽柔婉的面颊低垂,娇怯不安,似是身临噩运不敢反抗,逆来顺受的模样,李衡月心里也不太好受。
她握住了四娘的手,低些声音安慰:“你阿耶并非不重视你,他还亲自去考察了这杜谦,可见人品才华都是没话说的,他这才中意。四娘,我们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不就是要托付良人么,功名利禄都是身外浮云,只要那个男人待你情真意切,与你相敬如宾,这日子总会好的。”
绪芳初轻轻地应了一声,没反驳,也没应允。
李衡月走后,绪芳初的肩膀似是一团融化的酥山,绵软地坍塌向罗汉床,看向替她斟茶的春娘,愁容满面:“我本以为还能挣扎个一两年,谁知来得这般快,看来还是要早打算。”
春娘将茶水递进娘子的手中,不无担忧地坐到娘子身旁,臂弯搂住绪芳初。
绪芳初咬唇思忖,自己这两年经营香药铺子的钱,已经足够令她自立门户了。
当年她将儿子送走,回到绪家,为的是做回长安贵女,但也心知于世俗而言女大不中留,她决意立足长安,便假借自己手中的月例在长安经营薄资,开了香药铺子。几年过去,铺面扩张至三家,那日巧遇跨马天街的卞舟,并非她为瞻仰少年将军英姿,而是彼时她正要前往香药铺收利,途径于此。
铺子有了,钱产亦有,若独立门户,在长安也是极其滋润的,何须嫁人。她又并非处子之身,还生育过子嗣,这世上要有不介意这点的男人,都得打着灯笼找。她才不讨那个麻烦。
“春娘,你与木樨把账本拿来算一算,看看脱离绪家之后,我们能在长安租到什么样的宅子。至于绪家这边,想要决开,这些年吃穿用度也是要算一算的。”
她在绪家俭省度日,不是为了立一个不争不抢淡若秋菊的名声,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脱离绪家这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与之彻底两清。
然而春娘与木樨将算盘珠子都拨得起火时,没想到却是男方家出了变故。
亦不能说变故,而是恩露天降。
看来这位杜谦杜大人,的确颇有几分才干,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得到了大明宫里那位突如其来的赏识。
绪廷光托的冰人才上门,舌灿莲花一通鼓舞,八字刚灿出一撇来,突降圣旨,擢从六品工部检校员外郎为从五品昌都司马,调任地方,即刻赴任。
杜谦接了圣旨,顿时无心冰人在耳边絮语,手捧着沉甸甸的圣旨,仰天扬眉吐气地长长一叹:“如绪相所言,的确是鸿运照头啊!”
说罢他瞧向傻了眼僵成木棍的冰人,谦逊自若地展颜:“杜某即将往昌都赴任,看来这婚事怕是不成了,兴许杜某就这孤枕终老的命格……对了,姥适才说欲配与杜某的娘子是谁?还望姥回去之后,替某解释一二。”
总之这婚事是泡了汤,绪廷光失望之余,亦百思不得其解,怎就会如此?
这杜谦在工部供职,多年以来,算是勤勉不怠,但始终籍籍无名,自有他的道理,怎会突然就招了那位的眼,好突然的提拔外放,生生碍了他家四娘的好事。
老丈人没当成,绪廷光极其失望,但并未气馁。
这厢绪芳初总算缓出了一口气,春娘与木樨抡出火星的算盘珠子也稍歇片刻。
但这口气也没缓上多久,隔两日李衡月又来了一趟,带来一个更好的消息:“你阿耶这回又相中了翰林学士周堇。”
此回绪芳初没有摁住震惊:“啊?”
李衡月也纳闷地看向她:“你可是不满意?莫小瞧这翰林学士,荣耀甚巨,走的是宰辅之路,你阿耶当年不也做过翰林么,再者这周堇可是前朝探花出身,四娘,你阿耶真是为了你操碎了心思,你可莫要辜负他。”
绪芳初还得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丝感恩戴德,“嗯。四娘知道了。”
李衡月自己心里尚觉不平,当初大娘与二娘出嫁时,绪廷光还不是绪相,两个女儿所嫁的女婿,远不如周堇,如今绪廷光发迹了,四娘也跟着鸡犬升天,得了这么一份好姻缘。她心里郁闷,忖着三娘日后一定要攀附上新君,入主掖庭,哪怕是不济也得搏一个公侯之家的主母,否则难灭这口不平之火。
她走后没过一顿饭的功夫,春娘与木樨的算盘又拨出火星来了。
听说前楚一息尚存时,留下了个榜下捉婿的习俗。
这位周大人出身探花,料想得容颜俊美,当年竟未被捉去,倒是稀奇。
只是绪芳初也没多想,账目算好以后,就打算去铺子里提钱。
然从李衡月踏出和月居开始,不过短短十几个时辰,这周堇居然又出了变故。
这位宿昔光风霁月的探花郎君,竟被人扒出一则丑闻,原来这位周大人之所以迄今未娶,乃是因为,他实有龙阳之好,常跟随周大人身边的容颜昳美的家僮便是其娈宠,日日帐中笙歌不说,后来约莫是到年纪了,为了掩人耳目,周堇才开始相亲。
他有个原配,死因蹊跷,有知情人士传闻,原配乃是死于两男一女的马上风。
这就实在过于骇人听闻了!
伏鹰卫将这周堇与家僮光着身子从马车里提溜出来之时,两人惊惶变色,四股战战。
武功灿这辈子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皱着鼻子道:“将人裹上草席,押入三法司稽查。”
绪廷光等了一夜,等到的是周堇骗婚杀人的丑闻败露,新君震怒,将其打入三法司革职查办的消息,霎时白眼一翻,险些晕死过去。
李衡月掐了半天人中,才将绪廷光的魂给叫回来,他愣愣仰躺在圈椅的椅背之上,抚胸长叹:“好险!”
差一步这婚事便要谈成了!
李衡月跟着叹了一息,心里五味杂陈:“是啊,我已让三娘去安慰四娘了,连着两下里婚事不成,四娘该多受打击!”
和月居,槅扇外的玉兰疏影,随月色拓印上碧纱帐。
绪芳初正额手称庆,恨不能大摆三日流水席,但也深深感慨:“我阿耶这辈子只押对了一次宝,那就是放陇右军入关,除此之外,他的眼光是真不行。”
春娘与木樨正要应是,猝不及防三娘子来了,二人脸上失色,急忙忍住心中对家主的不满,起身退避旁侧。
绪瑶琚送了一些可口的点心来,但她左看右看,也没觉得四娘脸上有一丝一毫蝉露秋枝般的萎靡不振,反而神采烨烨,倒显得容光焕发。
她奇了,谨慎地道:“四娘不因周堇而伤怀,我便也放心了。我此来,是送个布告给四妹妹看的。”
绪芳初本也没放在心上,与绪瑶琚笑言:“是什么?”
绪瑶琚让灵儿将今早城中贴的布告誊抄了一份,此刻便让灵儿取出,让她交给了绪芳初,绪芳初接过手来细看,这竟是太常寺招贤的榜文。
绪瑶琚解释道:“先时陛下发布政令,鼓励女子行医经商,这商行如今已有不少女子入会,而太常寺颁布的这道告文,也是为了替所辖太医署招募人才,其中特点了本次招纳女子为医,凡有稍明医理者,参与初步的考校,即可入太医署学习,两年后若能留下,还能正式授予官职。四妹妹,我思来想去,这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你向来精谙岐黄之术,若能考入太医署,定能成为女官。”
在绪芳初眼眸发直,死死地盯着“女官”二字瞧时,绪瑶琚又曼声道:“因民间女子识文断字者都少,更难身先士卒,所以初年招募,陛下鼓励长安贵女先入太医署为表率,并在太医署设立女学,与男子隔开。将来女官们荣归故里,只要不忘一代一代地播撒学识,这必然会如绵而不绝的火种,推行向九州各处。”
绪芳初展望了一下那样的未来。
起初,她跟随慈安师太学习医理,师太曾言,女子习医理向被人视为外道,但仁爱之心、济世之心、悯弱之心人所皆有,女子与男子有何不同,她只望阿初学得医术,以后潜心治病救人,发扬她所创下的十三针法。
“阿初?”
绪瑶琚的手影在绪芳初眼前轻晃。
“你有何打算?”
绪芳初的脑袋木木的,半晌才回神,她仰起唇角,笑涡浮于两靥:“我打算入宫!我要参选!”
strong哥:入宫好啊!不枉朕……[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即将开启没羞没臊新生活了,厚着脸皮求收求评,mua一下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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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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