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瑞雪。
沈时张开眼睛,屋子里格外明亮。他转头看向窗户,外面亮得像是装了一个超大瓦的灯泡在那照着。他起床穿好衣服,推窗一看。
白雪皑皑!院子里面被厚厚的雪覆盖,没有一点遗漏的地方。木架上有一块雪,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让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木根缺了个口子。鼻子里面都是清透冷冽的味道,清清爽爽。
一出房门,一个竹篮在桌子上放着,里面备好香、水果,还有两盘素糕点。
柳梦之端着两碗面条从后面进来,是素面,上面放了两颗清脆的小白菜。
这手艺真的绝了,一碗清水面都这么好吃。沈时嗦着面条,心里小声夸。又指着竹篮子,问:“这是要干嘛?!”
“拜菩萨。”
“为什么要拜?”
柳梦之细嚼慢咽,把嘴巴里的面条咽下去,慢条斯理说:“你不拜菩萨,谁保佑你发财。”
“对哦!”沈时顿悟,这挣钱有时候就是要点运气,财运到了你想不发财都难。他三下两下就把碗里的面条吃下肚去,还催着慢慢悠悠吃面的柳梦之:“快点儿!这事等不得!”
城外有一处庙宇,香火挺旺盛的,一路上都是前去上香的香客。进香的路上,走的人多了也就让原本白雪覆盖的路面,泥泥泞泞的,上面都是脚印子和车辙印。踩得人多了,雪融化渗进土里,雪水和着泥,将旁边的积雪都染黄了。
进香的人不少,沈时和柳梦之跟着大部队一路艰难行进。
沈时不想踩进泥水坑里,弄湿自己的鞋袜。但也不敢走旁边被雪盖住的地方,怕踩到不该踩到的东西。他浅一脚深一脚,每次都要瞅准地方才下脚。看见有泥坑直接一个大胯步,一脚下去才发现步子迈大了,起不来!
他一脸欲哭无泪:“孟柳,拉我一把!”
柳梦之现在的孟柳,认命伸出自己的胳臂。沈时一把抓住,借力拔出来自己后面那只哆哆嗦嗦的脚。
“多谢多谢!”沈时舒了口气,眼睛继续精挑细选下一处落脚点。
柳梦之无奈摇摇头,随他去了。放慢脚步跟在他旁边,时不时充当下工具人。不是他不想骂或者毒舌,是因为佛前要清静。不然沈时现在估计已经缩在角落画圈圈了。
沈时看着前面的大部队,感慨了句:“好多人啊!”他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柳梦之:“你说,这大年初一就这么多人许愿,菩萨能忙过来吗?!大过年就得加班!”
柳梦之:“那你可以不许,让菩萨轻松点。”
“别!”沈时提起自己的衣摆,小心跨过一个泥坑:“谁都不能抢我的钱!”他小口小口喘着气,抬头看着半山腰上的庙宇,突然有点卸力:“这还要多久啊。”
柳梦之轻飘飘一句:“不要钱了?”
沈时立马板正身体,精神抖擞激情满满活力四射:“谁都不能阻止我,冲啊!一切向钱冲!”脚下也顾不得粘上泥点子,大步向前走。
等沈时终于爬上去的时候,庙里的香火已经很旺了。香客跪拜一地,诚信祈祷,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束香,袅袅向上飘。
沈时拉着柳梦之挤到最前面,正好有人参拜完了。他直接一个俯冲,跪倒在蒲团上面。双手合十,嘴里一直碎碎念着:“菩萨菩萨,保佑我发财,发大财!让我的烤红薯大业更上一个台阶!下个阶段就要开始烤玉米了,保佑我开门大红,烤运蒸蒸日上!”之后他闭了嘴,脸上更为虔诚,心里默默念着:“求菩萨保佑他一生平平安安,开心喜乐。觅得一贴心人,疼他爱他。”说完,双手伏地,额头磕在蒲团上,虔诚肃穆。
菩萨,所有的血腥和罪责,我愿意一并承担!
沈时俯趴在蒲团上,久久没有起身,身边跪拜祈福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柳梦之也由着他去了,昨晚的痛苦宣泄,也只能暂时让他压抑的情绪得到发泄。他心里藏着的东西,好像谁也不能让他释怀。
从小生活的环境告诉自己: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不争不抢,就会被人踩在脚下。如果真的被人逼到绝境,那么为了保全自己下手狠厉不择手段,就算让自己双手沾血,这在所不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也不能理解,沈时这种牺牲自己保全他人的想法,是怎么来的?!人不应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是什么让他宁愿放弃解药,也要放过他人。
柳梦之靠在角落墙壁上,静静看着跪拜在的背影。曾经那个明媚的背影已经消失远去,现在他的肩上压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陷入无止境黑色旋涡,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白天他把自己缩在阳光开朗大方的壳子下面,他是阳光开朗大方烤红薯大户施深。到了晚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背负沉重枷锁的沈时,会在黑夜中无声痛哭。
柳梦之垂下眼眸,眼角不经意扫到一丝衣角,上面是无比熟悉的绣纹。是闻亲王王府下人的纹饰!他将头上戴的披巾往下拉了拉,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移位置。微微侧头,大殿柱子后面正跪拜着一个人,双手合十,闭着双眼,嘴巴喃喃自语。
是小福子!
柳梦之控制自己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透过披巾下一丝缝隙,四处打量周围的动静,眼里都是警惕和怀疑。
大殿里的香客,都忙着参拜上香摆放供果,看不出有其他的异样。柳梦之暗暗松了口气,估计应该是个巧合。
但小福子是沈时的近身奴仆,对沈时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沈时的身量背影行为举止早就刻在心里。柳梦之暗暗扫过去,沈时和小福子就隔着两三个人,只要小福子一起身,估计就能一眼看到跪拜的沈时。
柳梦之移动脚步,小心翼翼挪动身体,避免和他人碰触产生不必要的冲突。一旦引起旁人注意,小福子肯定能够将他们两人认出了,到时候就麻烦了。
“不要抬头。”柳梦之压着沈时的头,在他耳边小声说:“快走。”
沈时虽然脑子里出现无数个问号,但也乖乖听话,任由柳梦之压低自己的脑袋,快速在人群里面穿梭。
直到走到一处僻静角落,柳梦之将他护在身后,眼睛警惕四处扫视,见没有什么异样,才将心里的那口气舒了出来。
沈时别被他弄得紧张兮兮,大气都不敢出,小声问:“怎么了?”
柳梦之回过头,说:“看到熟人了。”
不是!沈时在心里吐槽道这都什么时候,还卖关子?!他伸出脑袋学着柳梦之四处看看,什么都没看到!他上下打量着柳梦之,一脸怀疑:“你不是故意逗我玩儿的吧。”
柳梦之对着大殿的方向,抬了下下巴:“要不你亲眼去确认下。”
沈时连连摆手,直呼:“惹不起惹不起。”但他还是很好奇:“到底是谁啊?”
“小福子。”柳梦之背贴着墙,伸出半个脑袋紧紧盯着大殿前人来人往的香客。如果一旦发现其他人,也能拉着沈时往后山跑。
“小——,”沈时一声惊吓生生扼杀在喉间,他小声问声音里面带着不甚分明的颤抖:“小福子找到这里了?”
“应该是凑巧。”
沈时将自己往后面缩了又缩,他都想把自己镶进墙里面。不能被找到,他知道就算被找了他也不会被怎样,但是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他的命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他虽没有亲自拿刀但是却鲜血累累。
柳梦之看着小福子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外,他转过头对着沈时说:“他走了。”却看到沈时一脸苍白,紧贴着墙壁,双手死死撑在墙上,不让自己滑下去。
“没事吧?”
沈时回过神,似乎被柳梦之突然发问吓得抖了下,他摇摇头,说:“没事儿。”
“小福子应该就是自己来上香的,你不用怕。”柳梦之宽慰道。
沈时现在可不像一点事儿都没有,眼神无措声音发虚,还要强装自己没事儿。
柳梦之叹了口气,没有追问。他知道追问也问不出什么。
沈时点点头:“嗯。”
下山的沈时已经没了上山的挑剔,脚踩到泥巴坑也不在乎了。衣摆被打湿,上面沾着密密麻麻的泥点子。棉鞋也被水浸湿,穿在脚上像是穿着铁做的鞋子,格外重。
这都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去。
他不想被人认出来,他还没做好要和魏闻寒见面的准备。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说对不起吗,说自己辜负了他的感情,配不上他对自己的好!指责他吗,怪他冷血无情视人命为草芥!
看见院门的那一刻,沈时紧着的心脏陡然放松。到了到了,可以躲起来了!
院门虚掩着,上面的锁被撬开,锁链歪歪斜斜挂在上面。沈时和柳梦之对视了一眼,暗道不好!
院子本来干净的雪上印上了数个杂乱的脚印,有进去的也有出来的,都直接指向屋子。
两人没有犹豫,直接飞奔进屋。
沈时冲进自己的屋子,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寥寥几件衣服被随意扔在地上,上面还有几个脚印子。衣柜最下面的抽屉被倒翻在地,下面露出个黑漆漆的大口子。
他一下子就慌了起来,直接跪在地上,左手伸到里面四处摸,衣柜里面没有打磨光滑的地方,支棱出来的小木屑,扎进他长出薄茧的手指上。
“没有,没有,怎么没有!!”
沈时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要想把手伸到最里面去。木屑把他的手掌扎出了细细密密的口子,但是他不管不顾。发疯一般在里面到处摸索,他的手在里面扫了一遍又一遍。
他白着脸,无力瘫坐在地上:“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柳梦之则跑到茅房,推门一看,茅房门后的角落平平整整。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被偷!他俩一住进这件房子,柳梦之就把银票银子,埋在了这个角落。他跑到厨房,拿了把菜刀,把埋在土里面的小盒子挖了出来。
一分没少!
柳梦之走到沈时门口,就看着沈时呆呆坐在地上,魂魄被吸走了一样。他一惊,冲上前去,担忧问:“怎么了?”
沈时机械转动自己的眼珠子,看着柳梦之,说:“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可沈时就只有一句:“没有了。”
柳梦之脾气上了,使劲摇晃着沈时的肩膀,想要把他失掉的魂魄找回来。他吼道:“到底什么没有了,你倒是说话啊!”
“没有了。”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表情不喜不悲呆呆地,但是眼泪却是成串成串往下落。
“沈时,你醒醒!”
“没有了。”
啪一个巴掌扇在沈时脸上,他呆愣愣盯着柳梦之。
柳梦之压着火气:“醒了吗?”
沈时醒了!
手上的刺痛和脸上的疼痛,让他理智回归,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捡起扔在地上的竹篓子,把地上扔得乱七八杂的东西,一股脑儿往里面塞,神情严肃说道:“梦之,我们得马上走。”
“为什么?”
“那东西是他送的。”
柳梦之瞬间了然。他点点头,二话没说立马回房收拾东西。
他送的,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只要这个东西出现,无论出现在黑市还是哪个富贵人家,就相当于告诉闻亲王:沈时在京都!
魏闻寒把玩着手里的小貔貅,虽面无表情,但眼里是愉悦的。他挑了挑眉,垂下眼眸扫了眼下面跪趴在地的人。
那人浑身都得厉害,牙齿也控制不住发出咯咯上牙碰撞下牙的声音。自己为什么手贱要去偷那一家啊,那里以前就死过人,邪性的很。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去撬开那扇门!!
“说说。”
那个已经魂不附体,根本没注意到魏闻寒是对着自己说话。直到铭一一脚踢在他的背上,他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什么?”
魏闻寒心情甚好,直接重复一遍:“你在哪儿偷的?”
“我——,小人在四夷坊后面的巷子,最——,”那人舌头打结:“最里——最里面的那间。”可能是太害怕了,精神紧绷,他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人再也不偷东西了,王爷饶命,小人不敢了!”
“还有呢?”
“还有——,”那个头都不敢抬,整张脸贴在地面上,声音发抖:“还有,还有——,我——,”那人拼命求饶起来,声音尖锐起来:“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饶命啊!”
魏闻寒看着那温润的小貔貅,嘴角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手一挥:“下去吧。”
“不——,王爷,饶命!”那人脸白得像纸,眼里都是对死亡的恐惧:“王爷,饶命啊!”
只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声音:“赏!”
那人呆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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