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忧心忡忡又斗志昂扬的蒋荣，沈奕涵办理了出院手续。她没有立刻去段璟翼提供的别墅，而是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家门。
客厅里，沈志诚正翘着二郎腿看财经新闻。
走到客厅中央，声音清晰地宣布：“爸，妈，我决定了，接受段家的联姻。”
“啪嗒！” 沈志诚手里的遥控器掉在地毯上。他猛地转过头，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那错愕迅速被一种巨大的、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讥讽所取代。
他上下打量着沈奕涵，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鄙夷和“你终于识相了”的畅快。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沙发里，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
“想通了？早该这样！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瞎折腾什么？段家那样的门第，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攀不上！” 他语气里的施舍和理所当然，仿佛沈奕涵的选择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坐在一旁的母亲苏玉梅，在听到“联姻”两个字时，手中的毛线针“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惊惶。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走向女儿：“涵涵，你……你身体刚好，这……婚姻大事怎么能……” 声音细弱蚊呐，带着颤抖。
“玉梅！”沈志诚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打断了苏玉梅的话。他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去，“你懂什么？妇人之仁！这是天大的好事！段家！那是真正的豪门！奕涵能嫁进去，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沈家的造化！去！看看厨房的汤炖好了没有！昊昊快回来了，他今天在外面应酬，肯定累坏了！”
“可是……”苏玉梅还想说什么，但在沈志诚充满压迫感的怒视下，肩膀瑟缩了一下，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她看着女儿冷漠的侧脸，眼圈迅速红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头，弯腰捡起掉落的毛线针，脚步虚浮地、一步三回头地往厨房挪去。那想关心又不敢、被迫收回所有情绪的模样。
从小以来，无论沈奕涵什么去努力获得荣誉，最后也落下不努力，不如弟弟的标签。自己又想要向母亲获得一些关注，母亲原本要落在自己头上的手，慈爱的眼神，又被父亲一句“生女孩干什么！”，彻底收回。
上大学以为自己勤工俭学能够给家里减少负担了，每次回家。父亲也只是一句“大学生了，给你弟弟点钱，别整天就知道外面混。”沈奕涵每次想要反抗两句，又被母亲拦下。“哎呀涵涵好不容易回来了，累了吧，回屋里面去。”嘴边的话又吞了进去。
母亲啊母亲，你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反坑出一点吗？
“呜呜呜，啊呜......”在墙后躲着的小女孩呜咽着。“哭什么哭！做错事情了才会挨打。连个饭都做不好，汤咸得像打死了卖盐的！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连口热乎顺心的饭都吃不上？养你有什么用？！”
“啪——！”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母亲一声短促的痛呼。沈奕涵透过楼梯栏杆的缝隙，惊恐地看到：母亲苏玉梅头发凌乱，狼狈地跌坐在地毯边缘，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上面清晰地印着几道指痕。
她的嘴角破了，一丝鲜红蜿蜒而下，滴落在浅色的家居服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花。她的眼神涣散，充满了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身体因为疼痛和害怕而剧烈颤抖着。
沈志诚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地上的妻子，他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暴戾和掌控一切的快意。他指着苏玉梅，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废物！扫把星！丧门星！生个女儿也是个赔钱货！就知道哭！晦气！”
苏玉梅甚至不敢大声哭泣，她用手背胡乱抹去嘴角的血迹，在沈志诚那仿佛要噬人的目光再次抬起手之前，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惊恐万状地向厨房的方向爬去，嘴里语无伦次地、卑微地哀求着：“志诚……别……别打了……我、我马上去重做……马上就好……对不起……对不起……”
楼梯拐角处，年幼的沈奕涵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有尖叫出声。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父亲的暴戾、母亲的卑微无助，如同最深的烙印，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那一刻她就知道，在这个家里，眼泪和哀求换不来怜悯，只有更深的践踏。
沈奕涵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口翻涌的酸楚和冰冷的恨意。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反抗出一点吗？还是选择像当年一样，只会卑微地爬向那个象征着“安全”却又充满屈辱的厨房？你的懦弱，成了滋养父亲和弟弟恶意的温床，也成了勒紧我脖颈的绳索之一！
就在这时，大门被粗暴地撞开。沈昊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冲了进来，模样狼狈到了极点：昂贵的外套皱巴巴地沾满泥污，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一只眼睛乌青肿胀，嘴角破裂渗着血丝，更扎眼的是他脖子上那几道新鲜的血痕，像是被人用指甲狠狠抓挠过。他头发凌乱，脸上混杂着惊恐、愤怒和尚未散去的酒气。
“爸！妈！救命啊！”沈昊带着哭腔扑进来，声音嘶哑。
苏玉梅刚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儿子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就扑了过去：“昊昊！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她颤抖着手想去摸沈昊脸上的伤，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沈志诚也惊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刚才的得意洋洋瞬间被暴怒取代。他几步冲到沈昊面前，看着儿子身上的伤，心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连声问：“怎么回事？谁干的？！告诉爸爸！”
沈昊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沈奕涵就控诉：“是她！都怪她！姐！我昨晚给你打电话，让你先给我转二十万救急！你为什么不接？为什么不转？那些人……那些人是放高利贷的啊！他们说了今天不还钱就剁我的手！我求你了姐！你为什么不帮我？！” 他哭嚎着，仿佛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是沈奕涵的过错。
沈志诚一听，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奕涵，那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刚才那点虚伪的“慈父”面具彻底撕碎，只剩下狰狞的迁怒和辱骂。
“沈奕涵！你听见没有？！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他是你亲弟弟！他被人打成这样，差点被人剁了手！你明明有钱，为什么不帮他？！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还是被狗吃了？！你还是个人吗？！我们沈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大学，就养出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向沈奕涵。她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的寒风，静静地、带着一丝嘲弄地看着眼前这出荒诞剧。
父亲的心疼只给沈昊，母亲的眼泪只流给沈昊，所有的指责都理所当然地指向她。这个家，从来就没有她的位置。
苏玉梅一边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沈昊擦脸上的血污，一边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沈奕涵，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但在沈志诚的怒骂和沈昊的哭嚎声中，她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掉眼泪。
沈奕涵连一个字都懒得再辩解。她漠然转身，径直走向楼梯，回到自己那个冰冷、简洁、毫无生气的房间。她打开衣柜，拿出一个半旧的行李箱，放在床上，“唰”地一声拉开拉链。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几件常穿的职业装被快速叠好放入箱底，笔记本电脑和充电线塞进电脑隔层，重要的证件文件用防水袋装好。她的手指划过书架上几本常看的商业传记和金融教材，毫不犹豫地将它们也扫进行李箱。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衣柜深处一个硬质的、被丝绒布包裹着的方形小盒子。动作微微一顿。她认得这个盒子，是很多年前母亲偷偷塞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她刚考上大学，父亲正在为沈昊上私立高中的高昂学费大发雷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盒子拿了出来。深蓝色的丝绒布已经有些褪色起毛。打开盒盖，里面不是什么珠宝首饰，而是一支包装朴素但尚未开封的进口烫伤膏。
记忆瞬间翻涌——
厨房里，高压锅刺耳的喷气声。十五岁的沈奕涵想帮忙做饭，结果手忙脚乱中被滚烫的蒸汽灼伤了手背，瞬间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她咬着唇不敢出声，怕引来父亲责骂。
母亲苏玉梅看见了，眼中闪过心疼。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客厅方向（沈志诚正醉醺醺地看球赛），然后悄悄把沈奕涵拉到厨房水槽边，打开冷水龙头，把她的手按在水流下冲。冰凉的水暂时缓解了灼痛。
“别出声……” 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和紧张，一边警惕地看着客厅，一边用湿毛巾小心地覆盖在女儿红肿的手背上，“妈……妈明天去给你买支好药膏，藏起来，你自己记得涂……”
第二天，苏玉梅果然偷偷塞给了她这个盒子，里面就是这支药膏。她甚至不敢多说一句关心的话，只匆匆留下一句“小心点”，就立刻转身去应付沈志诚的叫唤了。
沈奕涵的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药膏管身。这么多年了，这支药膏她一次也没用过，仿佛用了，就会承认那份被刻意隐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温情。母亲的爱，就像这支药膏，只能藏在不见光的角落，小心翼翼，生怕被暴戾的父权发现而招致毁灭。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将药膏放回盒子，目光却落在盒子底部。那里，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薄纸，以及一个用红绳系着的、触手温润的小物件。
她拿起那小物件，是一块通体白洁的方正玉玦，玉牌旁边的祥云图案十分圆润光滑。而玉牌当中却用红色的小篆写了一些什么。沈奕涵看不清楚，这玉牌在自己的中学时期已经带了很久了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上面的字体，之前只是随便看两眼就放下了。在原本刻着平安字样的玉牌旁边有一些很小的字体，这些是沈奕涵之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