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气滋养万物,生机就着露珠,低头休养生息。连日的乌云终散,碧空万顷。飞鸟扑腾羽翼,聚在一起,格外兴奋。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梁芃意受闵神行之邀,同行围猎。
皇家猎场里圈养起来的动物,保留了一定的兽性,但和真正的野兽无法比拟。
秋狝未到,猎场只开放部分区域,但也足够她们玩得尽兴了。
闵神行策马至梁芃意身旁,挑眉:“小意,七日后你得空出时间,来我府上一趟。”
她一口答应:“好,何事?”
闵神行眨了眨眼,狡黠笑道:“来看热闹。”
这敢情好啊,自打离开西原,她好久都没热闹过了。便兴冲冲,好奇问:“什么热闹?”
“瞅瞅”几声鸟啼,好似在附和梁芃意,也想来凑个热闹。
闵神行举起弓箭,眯眼拉了拉,不屑一顾,平缓道出:“我父王求娶美妾,七日后,是迎亲的日子。”
这算哪门子热闹?这不是家丑吗?
闵官止哼了声,嘲讽梁芃意大惊小怪,满不在乎:“不光要娶,还要以王妃之礼,八抬大轿迎进门,可不就是燕都城最大的笑话。”
醇亲王为老不尊也就罢了,这两兄妹还把家丑当趣事,供人解闷。
看来,她对燕都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闵神行射出一支箭,自高处俯冲,不远处鸟惊四起。她留下一句:“总之,你记得来啊。” 而后只身驱马向前。
“哎呀,放了支空箭。”返回的闵神行苦着半张脸,嘴里不停嘟囔:“怎么又不中啊?我分明瞄准了。”
闵官止当众揭短:“你连静止不动的靶子都射不中,何况会跑会跳之物?”
“有本事你来一个!”闵神行双手叉腰,身下高头大马蓄势待发。
“来就来。”闵官止环视周围,直至瞥见低头吃草的小鹿,道:“喏,就以此鹿为筹码,谁先射中谁赢。”
小鹿吞下嘴里的草,逃命去了。
梁芃意发笑,两人动静这般大,未出手就吓跑了猎物,便只能靠运气了。
马蹄晃悠,交替踩踏,脚下泥土下陷,洞里绿叶破碎。
她上次见温屿白,这人还神采奕奕。可如今,眼底多了抹乌青。
“温公子,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风铎。”
好吵的名字,她耳边仿佛“得啷啷”响个不停。
她摸着马上的饰品,窃笑:“风动而鸣,铎体纳凉,想来它没少闹你。”
温屿白似是无奈:“是吵嚷了些,除了吃睡,就爱满地撕咬打滚,我鲜少这般累过。”
狼崽难道不合温屿白心意?可他眼睛带笑,嘴上叹气责怪,语气却宠溺。
梁芃意思忖片刻,试探道:“是我考虑不周,若实在难养,不如放我府上?”
温屿白拒绝:“闹归闹,我很喜欢。”
这么正经做什么,还怕她抢了去?
她不由挑逗:“等哪日,温公子有了新欢,厌弃风铎,记得把它送回来。”
他目不转睛,看向自己,肯定道:“我很喜欢。”
温屿白与风铎相处不过数日,便护短成这样,看来是真喜欢,这小东西还挺给自己争气的。遂点头:“那我便放心了。”
“嚓”梁芃意眼疾手快,打掉冷箭,右手摸上腰间匕首。却见远处举弓摆手之人,戒备顿时松懈下来,偏头道:“神行喊我们。”
温屿白:“走吧。”
四人蹲在一处高大草堆里,全身上下都用杂草遮掩。
“这是···禁军?”梁芃意认出了眼前的军队。
禁军行动乃机密,这兄妹俩胆子也太大了,一旦被发现,有嘴也说不清。
“没错。”闵神行指向一人:“秦指挥使正在练兵。”
高台之人健硕挺拔,紫袍花卉蟒纹配金鱼袋,腰间束革带,下摆祥云层叠,步步流云。此人居高临下,气势锐利,如他腰间长剑,寒光凛冽。
高台下面,是一方围圈之地,有两人正在比武。
闵神行用手肘撞她:“小意,你猜谁能赢?”
梁芃意不假思索:“当然是左边。”
右方基本功不扎实,步伐虚浮,出手只靠一身蛮力,杂乱无章,应当是个新兵。左方防守居多,身形灵巧轻便,下盘稳固,平常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那我就赌右边之人能赢。”闵神行扬起脑袋,胸有成竹。
闵官止道:“我也选右边。”
欺负她哥哥不在燕都是吧?梁芃意看向温屿白,眼神询问。
温屿白偏头一笑:“右边。”
双方这么明显的实力差距都看不出来?你们输定了!。
下一秒,左边之人被一脚踢翻,倒地不起。
一旁闵神行和闵官止击掌庆祝,梁芃意看得满头雾水。左边分明可以一招制敌,却迟迟不进攻,还配合右边假装输掉。
温屿白仿佛猜到自己内心困惑,出言解释:“右边之人是中郎将齐川鸣的幼子。”
齐家乃四大世家之一,三代府卫中郎将,统领禁军,簪缨世族。
但这跟比武有什么关系?她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闵官止重复梁芃意的话,不可置信:“你好歹也是世家女,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假如现在比武的人是我,我就算站那一动不动,也没人敢攻击我。因为我是皇室宗亲,是醇亲王府的世子,懂了吗!”
“···”梁芃意白了他一眼,早晚给你一脚,真是聒噪。技不如人,更应勤学,比武岂有相让之理?
梁芃意强忍怒火,骑马离开。
在西原,无能者,必遭万人唾骂。没有人能在西原军营走捷径,管你什么世子郡主,不入军营,便难以服众。
梁行野十岁以庶民身份从军,在西原军营摸爬滚打五年,十五岁正式跟随梁震烨征战四方。自此,西原除了定海神针梁震烨,还多了一骑当千的梁行野。
而她,自小在军营长大,校场如战场。军营里都是个顶个的英雄好汉,他们不会因为她年纪尚轻,或是碍于她的身份而有所顾忌。
每个人都不遗余力,在一次又一次的演习中拼尽全力,倒下后又重新站起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将士们早已习以如常。
正是西原军营残酷的生存之道,才孕育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原铁骑。若西原以此等方式练兵,不出三日,牧北便能踏破西原,直取燕都。
闵神行驾马追上去:“小意,你别生气,我哥心直口快,我们不理他。”
可梁芃意越跑越快,她急忙扯着大嗓门,转移话题:“小意,我们去猎物吧。”而后握弓:“快看,是刚才那头鹿!旁边还有只小兔子。”
梁芃意对闵神行的要求总是无法拒绝,只好勒紧缰绳,避免吓跑猎物。
闵神行射箭只依靠手臂弯曲发力,这样射出去,软绵无力,只怕又是一记空箭。
她叹了口气,双足一蹬,腾空翻转,跳到闵神行马上,身体从后环住闵神行,将她两侧肩膀拉直抬高,顺势包裹手腕。
“手臂要直,弦线对齐,带动背部力量。”她紧贴闵神行后背,感受她的身体调整。
又见闵神行犹豫不决,游离两者之间,不知先射杀哪只动物。便移动弓箭集中她的注意,定点出箭:“逐鹿者,不顾兔。”
鹿死必惊兔,梁芃意算准了兔子的逃跑路线,快速再抽一箭,抬臂拉弓,一气呵成。
箭矢离弦,百发百中。
一鹿一兔送进了温府,谢运桥见温屿白归来,气愤禀告:“公子,此人潜进您的寝房,偷盗衣物,人赃并获。”
地上跪有一人,额头头破血流,仍不知疼痛磕头:“公子饶命啊,公子!”
闵官止拍拍温屿白肩膀:“既有家事处理,那我们先去书房等你。”
待闵家兄妹走后,谢运桥问:“公子,您看怎么处置。”
未等温屿白出声,下人急忙抬头:“公子,小人一时受人蒙蔽,求公子恕罪,求公子恕罪啊!”
温屿白并未看他一眼,此人这么快便按耐不住,这种胆色,那人也敢送进府,不知死活。
“杖毙。”
金口玉言,定人生死,他眉眼一如往常冷淡平静,无悲无怒。
下人瘫倒在地,神魂俱灭,连求情也不会了。
他吩咐完抬腿就走,谢运桥跟着道:“公子,不如将他逐出府,也不会再碍您的眼。”
他步伐未停:“把所有人叫出来,看着他死。”
谢运桥望着温屿白离去的背影,心底满是悲凉。
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子变成这副模样?当年,那个宫人只是打碎了花瓶,是公子捡起碎片,亲手划伤了自己。
一条人命,换取皇上的重视和怜惜,公子才得以在冰冷的皇宫里,安生立命。
那一年,公子十岁。
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他又能指责公子什么呢?一个孤儿,无依无靠,哪怕死在皇宫的某个角落,落花成泥,都算幸事一桩。
若非公子步步为营的隐忍,他们主仆二人活不到今日。
谢运桥叹了口气,按照温屿白的吩咐去办了。
书房内,闵神行聚精会神,正在作画,连温屿白进来也不曾抬头。闵官止半躺在榻上,双腿随意放置,莲子一颗接着一颗丢进嘴。
温屿白截胡了颗莲子,而后端坐斟茶。
“铃铃铃”
风铎睡醒了,甩了甩头,便开始闹腾起来。它啃咬温屿白的金丝水纹靴,脖子上挂着的金铃没一刻消停。
闵官止讪笑:“她还真带了头狼给你。”
温屿白问:“你怀疑他藏在燕都北部?”
闵官止摇摇头:“不知,他藏得很好,我至今未找到。”
又瞧见风铎爬到温屿白手臂上,爪子勾缠衣线,上好的料子被它抓得凌乱不堪。
这般得寸进尺,温屿白恍若不觉,甚至在风铎快要下坠时托举片刻。
不对劲。
他直起身子,对温屿白说:“哎,我可提醒你啊,千万别自作多情。不要以为她是为了讨你高兴,才特地跑去北部山林。”
温屿白抚摸风铎:“我自有分寸。”
他当然知道,那日她浑身是伤,却无一处是为风铎所受。
脑中想法挥散,他道:“尽快找到,我们时间不多了。”
闵官止一改往日玩笑,斜眼冷瞪:“苏屹楼诡计多端,藏得死死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他眼里,全是狗屁。”
闵官止心中愤懑,他劝道:“整个燕都,像苏屹楼这样的人,并不少。”
“是。要么,就像我家那老头,唯唯诺诺,守着祖辈家底,贪图享乐;要么,就像苏屹楼,贪赃枉法,以权谋私。”
闵官止扬扬头,外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不,都敢往你府上塞人。”
闵神行突然来一句:“哥,那你小时候,和阿屿把郭员外儿子的腿打断,就不叫以权谋私了?”
闵官止跳起来挥出一拳:“我那叫行侠仗义!他强抢民女,本世子废他一条腿算轻的。”
“是是是,哥哥侠肝义胆。” 闵神行放下笔,道:“阿屿,你帮我看看。”
温屿白看画一时入了迷,直到闵神行催促才回神,问:“为何画这个?”
闵神行扬头:“这是我要送小意的见面礼。”
“你都不一定送得出去。” 闵官止泼冷水。
“不可能,我对小意有信心。”闵神行听取了温屿白的建议,继续修改画作。
闵官止随手捞起风铎,上手逗弄,却被反咬一口,指尖冒血。
这小畜生,他抬手就要打过去。
似是感受到了闵官止的恶意,风铎“嗷嗷”不停,身体扭来摆去。
温屿白起身抓住闵官止的手腕,抱回风铎,道:“莫要轻敌,梁家如风铎,不可小觑。”
风铎缩在温屿白怀里,刚才那股闹腾劲烟消云散。
闵官止自认倒霉:“要你说?梁震烨老谋深算,之前有意隐藏梁芃意,不想她锋芒毕露。却在梁芃意来燕都前,让她挣了份军功,名声大噪。”
“梁震烨也知道,郡主身份只是虚名,在关键时刻护不住她。”
“一个身负军功的郡主,燕都的世家权贵,甚至皇伯伯,都会看在这份军功上,有所顾虑。”
他眼睫下垂,无所可否,问:“你父王的婚宴,都安排好了吗?”
闵官止席地而坐:“放心,不过你怎么确定苏屹楼一定会来?”
温屿白摇头:“我不确定,所以要引他来。”
闵官止一跃上桌,张开双臂:“诸位,我们的戏,该收尾了。”
①风铎简单来说就是风铃。
②梁芃意的军功是靠自己挣来的,梁震烨和梁行野都不可能为了梁芃意的军功,发起战争,拿西原铁骑的性命开玩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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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戏,该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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