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西洋人兵临城下，炮火连天中，那傲然屹立百年的城墙摇摇欲坠，最后的世外桃源即将灰飞烟灭，化作灰烬。
贺府之中，赵曦和林清许将贺府里最后一批物资运走。
贺府已经人去楼空，城中男人女人齐齐上阵，可**凡胎，怎么拼的过那些训练有素的西洋兵。
不过三天，大半个怀城的人都没了。
“三天了，援军还没有到吗？”林清许满身的疲惫，那身雪白的长衫变得脏污，一头乌黑的秀发，不过几日光景，已经白了大半，发带已经不知道遗落在哪里了，如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赵曦的拳头狠狠地砸在贺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强忍着悲愤：“顾司令那边说已经派人来了，可还需要时间，青州那边调兵更是迂回曲折，最早也要后日午后才能到。”
林清许看着灰白的天空，哭笑着摇头：“我们怕是撑不到后日午后了。”
他们已经弹尽粮绝，穷途末路。
赵曦：“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清许思考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道：“水音楼有一处密道，你带着人，将城中的百姓全部转移出去，还有那些不愿意继续打仗的，也跟着离开。剩下的、愿意的就留下来死守城池，为转移百姓争取时间。”顿了顿，林清许又道，“你也是。”
“清许，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和林清许已经不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了，他们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危险关头，弃他而去。
不知不觉中，赵曦红了眼眶，声音还带着哽咽：“我当年去西洋留学，学的是医学，我以为我能救所有人。可自我回来以后，我才发现，华国人缺的根本不是医术，而是军事人才，是飞机坦克和大炮，是科技啊！我恨自己无能，救不了所有人，也恨自己目光短浅，学的都是一些无用的东西。我是无能，但我绝对不做逃兵。既然我打不过他们，我就和他们同归于尽！”
“此乃下下策。”林清许少见的疾言厉色道，“西洋人的命不值钱，若非山穷水尽，用不着你拿自己的命换。”
赵曦：“可是……可是……”
林清许道：“我不是让你做逃兵，而是百姓为重！”
赵曦扭头不看他，固执道：“我明白，可我不愿意走，我得留下，要不然你必死无疑。”
“你留下是陪我一起死。”林清许低声道，“赵曦，你也说了，青州和顾司令的人，后日午后就到达怀城。”
“只要我们把百姓们全部转移出去，将物资和粮草全部烧干净，留一座空城给他们。他们进入怀城后，定然会因为接连数日的战争，物资补给跟不上，暂时休整，不会贸然进攻陵城的。到时候，只要我们的援军赶到，就有很大的可能能夺回怀城，我们未必会输！”
“而你跟随楚非晚多年，很是了解西洋人的作战方式，有你带着百姓逃跑，百姓们才会安全！”
话说的如此清楚，谁还能不懂呢？
可是赵曦放不下啊。
赵曦眼含热泪，一米八几的大汉，哭的像是个孩子：“我带着他们跑了，然后呢，留着你们在这里死守？”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明明该是我保护你的啊！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给非晚交代啊，他寻了你十年啊！每到一个地方，就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将你赠他的香囊日夜贴着心口放着！你叫我怎么办啊？”
方才疾言厉色，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决绝的人，如今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竟然心口绞痛，心底唯一的柔软被触动，林清许捂着心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曦抹着眼泪道：“让我留下吧，你带着百姓转移，你有筹谋，定然也能护卫百姓。”
他是可以。
可是他愿意吗？
多年前，他亲眼看着京都城在他的面前灰飞烟灭。
看着他的老师自戕，血溅三尺。
而他做了逃兵，被人绑着送出了城！
如今的他，难道要让那件事情重演吗？
不，绝不。
毋宁死！
林清许闭了闭眼睛，强忍着心里的抽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道：“非晚会理解我的，他也不会怪你的。”
他不愿意离去。
也不愿意看着赵曦死去。
赵曦：“林渠！”
迎着赵曦饱含怒气的眼睛，林清许忽然伸出手：“赵曦，走吧。”
林清许将一团白色粉末撒在了赵曦的脸上，下一秒，赵曦浑身软倒下去，就连意识也逐渐模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清许：“你……你……”
林清许扶住赵曦，对着赵曦身边的小警察道：“立马组织人保护百姓撤离，你守好赵曦，等他醒来，你告诉他，我不会死守的。只要你那边百姓全部撤离完毕，就放出信号弹，我看见了，会立马带着人从密道出城，让他不必忧心。”
小警察看了看赵曦，又看了林清许，咬着牙点了头：“您千万保重。”
“会的。”林清许点头，“走吧。”
“好。”
——————
一望无际的夜幕之下，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味，炮灰味道，那冲天而起的烟遮住天上的星辰和月亮，大地满目疮痍，尸体横陈，怀城的城门摇摇欲坠，死亡悄然而至。
西洋人的军队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攻城后，选择在这日清晨歇战，和林清许做个交易。
林清许就现在城墙之上，一身狼狈，头发已经尽数变成雪白，被风吹动着，像是一把干枯的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西洋军队，眼中，压抑着刻骨的恨意。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他的老熟人——哈伦。
当年京都城沦陷，就是他带着人干的。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啊。”哈伦用他那拗口蹩脚的话，说道，“当年林先生的老师和贵国的皇帝陛下也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的。只不过他们无知且愚昧，不肯投降，臣服我们！所以才落得那个下场，真主保佑，你是个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林清许嗤笑一声，僵硬的身躯终于动了动，毫无血色的脸是如此苍白，可挺直的脊背像是如何也摧折不断钢铁一般，傲然挺立着，眼神中带着汹涌澎湃的杀意。
“哦，你想要我怎么做？”
哈伦得意洋洋道：“以叶先生座下弟子的名义登报，也就是以林渠这个身份，表示臣服我们，从此效命于西洋！”
“只要你答应，我愿意给予你最高的礼遇，毕竟我一直都很仰慕你们的文化！”
“去死吧，煞笔西洋鬼子，你他妈的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狗娘养的贱人！我们林老大稀罕你那些玩意，真以为自己是镶金戴玉的，放个屁都是香的吗？”不等林清许回答，一边的赵达破口大骂，口沫横飞，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畅快！
畅快至极！
哈伦虽然来了华国多年，也学了不少官话，勉强能听得懂一些官话，也会说点，奈何赵达骂起人来又快又利索，说的还是怀城的方言，这一顿输出下来，直接给哈伦整懵了。
西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懵逼，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哈伦：“你是在赞美我们吗？但我们并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
林清许讽刺一笑。
赵达捧腹大笑。
一时间，怀城城墙上，大家笑成一片。
哈伦这才恍然大悟，赵达是在骂他，所有人都在笑话他，瞬间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竟然羞辱我！”
林清许这才出声，挡在赵达面前，字字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道：“不是羞辱，是事实。”
“我不会登报，更不会沦为你们的走狗，更不会降！”
“华国永远不会降，以前不会，如今也不会，未来的千年万年也不会！”
“哈伦，你在痴心妄想！”
京都城的沦陷，满目的大火，烧毁几千年的繁华，这群人在他们的首都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是他此生的都不愿意回首的过往，眼前的哈伦，更是让他恨之入骨！
这不仅是家仇，更是国恨！
哈伦：“林清许，你和你的老师一样愚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马打开城门，跪地献城，否则，杀光你们！！！”
赵达“呸”地一口，大喊着：“西洋鬼子！你痴心妄想！谁不知道你们攻下一座城就杀光一座城的人。老子和你说，要打就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哈伦狞笑：“我要杀光他们，给我攻城！”
音落，那早就对准城头的大炮轰然而至，狠狠地轰在怀城的城头，高耸的城墙瞬间被炸开一道缺口，城墙在动荡，砖瓦被炸成齑粉，守在那里的人四分五裂，其他人全部被震得站不稳脚，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林清许的手指死死地扣住城墙，强撑着身子，看向城下，前面是猛烈的火力加持，后面有无数西洋士兵前仆后继，攻城而来。
赵达气的大骂：“娘老子的！前几天虽然也打，也没这么猛啊！这群狗日的今天发什么疯，竟然来这么一出！”
林清许道：“想必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援军将至，若是今日不攻下怀城，顾司令的从西洋军后面袭击，青州援军则从正面支援我们，正好前后夹击，呈包围之势。和顾司令在东边一战，已经耗尽了西洋人补给，今日若不进入怀城，明日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只可惜，他们坚持不到明日！
倘若……
倘若怀城能有兵甲镇守，倘若这些年来，怀城不当那个世外桃源，倘若这些年来，贺正道没有把持怀城！
何曾轮得到西洋人觊觎怀城？
“砰砰砰——”
不等林清许说完，又是几声爆破之声，整座又是一颤。
林清许抹了抹脸颊上烟灰，眼神刺骨冰寒，他道：“怀城里的物资都烧了吗？”
赵达道：“能转移的都转移，不能转移的全都毁了，保证这群西洋鬼子有来无回！”
“好！”林清许颔首，他看向和自己一样死守着怀城的人，强忍着心里的酸涩，铿锵有力道，“同胞们，兄弟们！西洋人凶残暴虐，侵略我们的土地，占有我们的粮食，欺辱我们的同胞！如今兵临城下，我们的家人就在我们的身后，生死攸关，你们可愿意同我血守怀城！”
“我们愿意！”
“老子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我们要和他们不死不休！”
“老子的爹娘走得慢，劳烦兄弟们让一让我，要命的活，老子先上！”
“我媳妇快生了！还不知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不过没关系，老子都喜欢！西洋人胆敢动她们一根汗毛，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下黄泉，也要宰了他们这帮孙子！”
“……”
不知道为什么，林清许忽然想笑。
好啊！
太好了！
来拼命吧，让我们血肉给我们的家人铺一条康庄大路！
西洋人要命，可他们不要命啊，只要有一口气，只要他们的胳膊和腿脚还能动，只要他们还活着，就绝不会放弃任何反攻的机会。
他们死得其所！
于是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
于是越来越多的鲜血染红大地。
于是身边的人越来越空，昔日里一起欢笑打闹的好友相继死去，他们却不敢回头去看，眼泪落下不敢去擦拭，因为会耽误子弹扎进敌人的心口，他们的枪更不敢抖，因为会打歪。
双耳轰鸣，林清许肩膀手臂中弹满身的血污，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战友的，他双眼布满血丝，像是一个机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有烟花炸开，绚烂无边。
已经全白的长发被风吹起，林清许抬起眼，灰白的眼睛看向那没烟火，精神还有些恍惚。
炮火之中，身边传来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太好了，我爹娘他们肯定跑出去了！”
“我妹妹也是，我就知道他们能平安的！”
“哈哈哈哈哈，我媳妇，还有我媳妇肚子里的孩子都会好好的！就算老子今日死了，也会含笑九泉！”
“这群西洋鬼子，杀不死我们！总有一天，我们要将他全撵出去！”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赵曦已经带着人离开怀城，现如今已经安全。
“林老板，你看见了吗？百姓们都安全离开了，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了！”
只是这城也要破了。
林清许当机立断下命令，声音沙哑尖锐：“撤！”
这是事先说好的，于是赵达毫不犹豫地招呼人，狼狈地下了城楼，往城里撤去！
“撤！”
城门已经封死，但城破还需要时间。
他们要靠着这零星的时间逃命。
九死一生。
林清许大口喘息着，因为失血，浑身发冷，近乎麻木，他几乎是被赵达拖着往水音楼的墓道走去的！
就在他们经过贺府，往水音楼的地方去时，大街上忽然窜出来一道黑影，赵达吓了一大跳，当即就抬手，准备按动扳机，千钧一发之际，林清许猛地撞了一下赵达的手腕，只听“嘣”地一声，子弹擦着那道黑影，打在墙上。
而林清许因为这个动作，伤口裂开，血水直流！
赵达：“您这是做什么？！”
林清许捂着肩头，道：“是贺宝安，不是洋人！”
贺宝安惊魂未定，看见林清许才好点，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作势还要往林清许身上扑去：“清许哥哥……我好怕啊……”
赵达一脚将人踹开，怒骂：“你瞎吗，没看见林老大受伤吗？你他娘的还在这里捣乱，给我滚！妈的，贺正道这狗贼的儿子怎么在这里！”
贺宝安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但因为太害怕，又不敢哭的太大声，只敢执拗地抓着林清许衣角：“清许哥哥，我担心你，我害怕见不到你了，才来找你的……呜呜……”
“你别生气好不好，呜呜……”
林清许眼神中也有些不耐烦，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拽着他，一起跑！”
赵达：“靠，便宜他了！”
于是赵达，一手扶林清许的肩膀，一手抓着贺宝安马不停蹄地往水音楼跑！
“轰隆——”
城门传来巨响，紧接着就是西洋人入城的动静，那密密麻麻的士兵，还有跟在后面的装甲车，声音巨大，想不注意都难。
赵达：“妈了个巴子！来得这样快！”
林清许：“快走，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会来这里！”
众人跌跌撞撞地往水音楼跑去，那座昔日里热闹非凡的戏楼就在眼前，他们即将进去时，却生了变故。
只见天空之中，炮弹齐发，像是坠落的陨石，横扫整个天地。
西洋人是真的想要毁了这座城啊！
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离开那里！不要进去！”
可是根本来不及了。
在他们即将摸到水音楼的门把手时，这座大楼在他们的眼前轰然炸开！
水音楼被炸的四分五裂，炽热的气浪掀起来，几乎压过天地，倒映的瞳孔之中，还带着茫然，林清许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瞬间被满天的残骸砖瓦瞬间湮灭。
很快，很快。
只有一眨眼的功夫。
然后刚才生龙活虎的人，在瞬间成了一片废墟，什么也看不见了。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有了感应。
怀城外，那被迷晕的赵曦悠悠转醒，他推开扶着他的小警察，看着已经离得好远的怀城，嘴唇颤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边的百姓掩面哭泣着，望着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低声抽噎。
那彻夜未眠，疯狂赶路地楚非晚，仿佛察觉到什么，心口抽搐一疼，宛若刀割一样，直教他喘不过气来。
清许，清许……
求你，再等等我吧……
风云变幻之中，除了争相赶来的青州，还有一处人马也在悄然赶来。
只见那骑在骏马之上的青年眉眼凝重，低声呢喃着一句：“林渠，字清许。号清安居士，是著名军事家、教育家、文学家和政治家……生于大安灵犀八年，卒于华国七年十月八日。”
“今日是十月八日。”
“小清许，等等师兄，师兄会救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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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山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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