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林津廷挑眉,顺从她的意愿坐到旁边,问道:“今天怎么没去演出,家里有什么事吗?”
清荷已经摆正姿势,双脚搭在拖鞋上,她眼皮垂下,嗓音蔫蔫的:“心情不好,不想去。”
下午送她回来时,林津廷就察觉到不对劲,晚上他忙完手头上的事,就立即去了“藕花深处”,没承想直到演出结束都没见她人。
以为她半路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地去询问老板张萦,老板说她晚上临时有事特意请了假,他才松了口气。
在黑暗里不容易捕捉到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的低落和疲倦。
林津廷低下声音,不愿打扰她周边的宁静,“心情不好,不去也罢。”
他靠近了一点,黑色风衣的衣袖几近挨在她身上,他温柔地说:“可是清荷,以后提前跟我说一声,好吗?”
他坐在车上打了无数个电话,以为她有意不接,甚至用郭晓的手机拨过去,通通无人接听。
心像被卷入风暴里,他坐立难安,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头一次让他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他不知道她在哪,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
他又气又恼,气的是清荷很容易从他身边销声匿迹,只要她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情急之下他就无法找寻到她的踪迹;恼的是他们认识这么久,清荷依旧对他不冷不热,疏离如常。
在来的路上还想着见面时要怎么批评她,但她主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所有怨气都烟消云散。
她只是主动开门,就把他哄好了。
他发不出半点脾气。
浓浓夜色是最好的保护面具。
林津廷温柔声音迷乱了清荷的心魄,她壮着胆子直视他,好在阳台投进来的光让她能看清林津廷的脸,他的脸近在咫尺,眼镜架在鼻梁上,眸光隐隐绰绰。
她的手动了动,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感受他身上的温度,是不是如他的声音那般温暖,但这个大胆的想法只在脑子里存留一瞬,她屏息凝气,“林津廷,你为什么如此担心我?”
人与人产生联系,往往各自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她能逐渐走进林津廷,大概是因为他可以帮她从泥沼里拉出来。
可是他呢,他年纪轻轻就在商界崭露头角,如果他母亲想看专业演出,只要花钱去请舞蹈圈的顶尖舞者,她不相信会找不到,何必要寻她这个名声尽毁,毫无未来希望可言的人呢。
他又何必费那么大心思,三番五次地帮助她呢。
对一个商人来说,这是一场不划算的交易。
他需要付出人力、金钱、时间甚至情绪价值。
而她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获得他的关心和帮助。
她一度认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李慈,再也想不到谁会出现在她生命里,毫无保留毫无目的地帮助她。
李慈是母亲,是因为爱她。
那么林津廷呢,他也是吗?
疑问在她脑际盘旋打转。
想到这,她鼻头一酸,下意识抿唇,遏制住悲伤的情绪不小心从喉间钻出来。
良久,林津廷说:“一个我经常能见到的人,突然有一天没见到,我当然担心。”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看她的时候眉毛微微抬起,眼神自下而上,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情绪动向。
李清荷没看他,也没有出声。
她紧紧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在他进来说出第一句话时,她喉间就溢出涩意,此时已经充盈整个口腔,一旦开口,哽咽的声音就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眼前的人长久沉默,他忍不住靠近些,极具耐心地问:“小荷,怎么了?”
小名从他嘴里喊出来,似要把无情落寞的夜色点亮。
眼泪如洪水冲破决堤夺出眼眶,她松开紧咬的牙齿,微微张开嘴巴,发出呢喃的呜咽声。
哭泣声把寂静的夜划出一道口子,所有不堪痛楚倾泻而下。
林津廷不知所措,连忙转过身子正对着她,晶莹的泪珠滚滚滑落,无声滴落在她的衣服上,留下浸湿的痕迹。
看到她伤心的悲痛欲绝,心也跟着绞成一团,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母亲还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心痛过。
他轻柔地用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想哭就哭吧,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仿佛被触碰到内心最柔软最疼痛的部位,撕裂的伤口像被盐水浇上去,疼得她喘不过气。
李清荷泪眼婆娑,上气接不上下气。
悲伤的情绪弥漫整个房间,过去无数个夜晚,她曾在这个屋子独自流下很多眼泪,流到濒临窒息。
她以为已经习惯孤独和寂寞,已经习惯隐没在黑夜中,可当林津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不知不觉地卸下所有布防。
她的所有脆弱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林津廷面前。
林津廷从茶几上抽出纸巾,不耐其烦地帮她擦拭泪水,而越擦她哭的越凶,他紧皱眉头,心疼地一把抱住她,轻拍她后背,在她耳边温声说:“好了,我在这里。”
从第一次与她正式见面开始,李清荷像浑身带刺的蔷薇,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见到她最寻常的表情就是冷淡,冷淡地对待所有人,包括他。
渐渐相处时间长了,他才从她脸上看到诸如倔强、伶牙俐齿、灵动的细微表情。
他越了解她,越发现清荷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她处理问题的方式单一直接,平静冷淡地应付所有人,看起来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实际上在私下里,她默默咀嚼悲伤。
明明白天在饭店把同学怼的那么厉害,回来后却独自一人喝着闷酒,情绪化地请假不演出,晚上这会儿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这些情感构造了清荷生命组成部分的万分之一。
可要命的是,了解她越深,林津廷越发觉自己欲罢不能。
他下巴抵在清荷的头上,一手轻拍她的后背,一手抚摸她头发,暗自喟叹。
*
约莫过去半个多小时,她的哭声逐渐减弱,刚才哭的太猛,现下连呼吸都喘不上来,时不时发出抽搐的声音。
她头靠在林津廷的肩膀,他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像淡淡的玉兰花香。
察觉到她停止哭泣,林津廷手掌心在她后脑勺摩挲,放低姿态询问:“好点了吗?”
“嗯。”她闷闷的声音在他胸口振荡。
“最近压力大?”他问。
繁乱的思绪如激流,她凝视黑暗里的某个角落,兀自开腔:“林津廷,其实我是懦弱的,先前我说过暂时没有勇气抵挡流言蜚语,但等我鼓足勇气去面对时,却发现承受的过程会这么难。”
这个过程让她蓦然想起一句诗:
“我开放过,也盛开过,但经不起如秋天肃杀之气的言论,陷入沼泽泥泞中无法自拔,我承认我被这样的命运俘虏了。”(注释1)
难归难,她打心底里又不愿意屈服于这样的命运。
她心里有一盏希望的灯,在告诉她困境会有转机。
暖气如凌晨霜露般凝重,林津廷皱了皱眉,用轻松自如的语气说:“小荷,你今天怒怼老同学时,我就在隔壁包厢。”
她连忙起身,迟疑问:“你偷听?”
“听到不少,小荷勇敢的让人出乎意料。”他笑着捏了捏她嘴巴,郑重其事地说:“我今天能在戴方锦面前护着你,以后也会。不管未来你发生什么事,你快乐我也会快乐,但你悲伤我会承担全部。”
“对你自己,不要太自责好吗?”
他都舍不得如此责备的女孩子,她怎么能责怪自己懦弱呢。
清荷怔怔,双眸清透明亮,嘴巴微张,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他温柔的嗓音如云朵稳稳托举住往下坠落的她,让她获得暂时的安全感。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嗯一声,说:“我明白。”
心像被猫爪挠过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林津廷兀自轻笑一声,“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已经找到薛星阳的行踪了。”
她头动了动,缓慢移开,对上他眼睛问:“真的?”
林津廷松开她,默默注视,坚定点了下头。
她眼角挂着泪水,他伸手轻轻拂去,如云朵般柔软的触感。
李清荷连续眨动两下眼睛,神情恍惚地低头。
今天他们的亲密举动已经违反了协议准则。
为拉开距离,她靠上沙发背,头往后仰。
“若是我早点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晚上是不是就不会哭了?”林津廷坐正,一只手搭在沙发靠枕上。
她迟疑地摇头。
和这没关系,她以为再次面对恶言恶语可以坦然面对,但真当面对,还是承受不住。
下午回来后,孙好的话像蜜蜂在耳边嗡嗡直响,她心性不定,但又想压抑情绪假装淡定。
因而在看到林津廷的那一刻,情绪像找到了出口,奔涌而出。
“突然情绪就来了,拦都拦不住。”哭完后她冷静不少,她凝视他的胸口,衣服隐没在黑暗里,虽然看不清,但她流出来的眼泪几乎全都淌在上面。
林津廷只是笑,没接她的话,若有所思地说:“下周我们一起去杭城,好吗?”
她迟疑地转动眼睛,抬起头问:“我们?”
同时,她用手指向他,又指了指自己。
“嗯。”林津廷正对前方,兀自说:“你不想亲自问她为什么要陷害你吗?”
她做梦都想。
想拽着薛星阳衣领咬牙切齿问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要陷害她。
问她,背后到底受谁指使。
清荷眸底闪过寒光,她说:“好,我会做好准备。”
林津廷转过脸,给她吃下定心丸,“清荷,我会很快处理好。”
“嗯,我相信你。”她点头,恢复平日的冷静自持。
他勾唇笑,向前稍微凑近她,低语:“现在愿意相信我了?”
李清荷心里一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愿意真心相信林津廷,甚至毫无知觉地说出来。
或许是白天林津廷当场维护她的时候。
或许是他把完整无缺的荷花送还回来的时候。
抑或是刚才他抱着安慰她的时候。
奇妙陌生的感觉席卷她身体,像一股热流在她心间流淌。
她静默凝视黑暗里的他,喊他的名字:“林津廷。”
他一直在等待她的回答,立即回应:“你说。”
李清荷:“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这是她深藏许久的一个问题。
林津廷笑意更浓,倾身向前,几乎要贴在她脸上,她的气息炙热滚烫,伴随不浓不淡的葡萄酒香。
而清荷架不住他长时间盯着看,她慌乱地扑闪睫毛,撇开视线,喃喃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小荷,别躲我。”林津廷捏住她下巴,动作很轻,迫使她抬头看着他,他笑着反问:“你觉得呢,我还对谁好过?”
体内残留的酒精作祟,她脸色涨红,不过有黑夜作掩饰,她胆子大起来,直怼他的目光,“是我先问你的,你怎么好反过来问我呢,况且你对谁好过,我怎么知道。”
刚才还是哭哭啼啼的娇弱女孩子,现在倔脾气又上来了。
他拇指摩挲她下巴的肉,轻挑,“你酒还没醒。”
李清荷理直气壮:“我根本没醉。”
林津廷挪手,把她脸颊的头发拢到耳后,用近乎宠溺的嗓音说:“小醉鬼,等你酒醒了再告诉你。”
“我现在说了,你明天要是忘记了可怎么办。”他的气息萦绕在她嘴边,继续说:“难道还要我再重新说一遍?”
她脸烫的吓人,始终保持往后仰的姿势,嘀咕一句糊弄过去:“算了,我头有点疼。”
注释1:诗句来自于余秀华的《假如开出一朵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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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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