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繁十八岁生日那天,钟婉柔推开琴房的门时,看到的不是少年坐在钢琴前的背影,而是摊在琴盖上的一张乐谱——那是她当年亲手誊写的《月光奏鸣曲》乐谱旁,放着一枚银色的调音扳手,是锦繁八岁时她送的礼物,说“好琴要自己调,才能弹出最准的音”。
少年站在窗边,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在躯体化时用刀片留下的,这样会让他感觉到清醒。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像极了那年外婆葬礼上飘的雨,白锦繁望着花瓣出神,直到钟婉柔的声音打破寂静:“明天就要去参加全国钢琴比赛了,今天怎么没练琴?”
他转过身,眼底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妈,我不去比赛了。”
钟婉柔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的演出票——那是她托人好不容易弄到的维也纳金色大厅观摩票,本想等白锦繁比完赛给他惊喜。“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像琴键被按到了底,“为了这个比赛,你练了整整三年,现在说不去就不去?”
“可我练琴,从来都不是为了比赛。”白锦繁走到琴前,指尖轻轻碰了碰琴键,发出一声短促的“do”,“八岁那年,我想弹琴是因为觉得妈妈坐在琴前的样子好看;十岁那年,我想弹好是因为你说‘锦繁真棒’;十二岁以后,我弹琴只是怕你生气,不想让你失望。”
“我什么时候对你失望过?”钟婉柔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恐惧突然翻涌上来——父亲车祸后肇事方的冷漠,母亲去世后的无力,还有这些年看着白锦繁从活泼到沉默的焦虑,全都化作尖锐的刺,扎得她喉咙发紧,“我逼你练琴,是怕你将来像我一样,连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的能力都没有!你以为我愿意每天盯着你练到深夜吗?我只是……”
“只是怕失去我,对吗?”锦繁打断她,眼底泛起红血丝,“可你从来没问过我,被你这样‘保护’着,我有多累。去年我确诊抑郁的时候,医生说我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你却说‘男孩子哪有那么脆弱’;上个月我发烧到39度,你让我吃完退烧药继续练琴,说‘比赛不等人’。妈,你把所有的不安都裹在‘为我好’里,可这份好,快把我压碎了。”
琴房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在数着两人之间早已断裂的缝隙。钟婉柔看着儿子眼底的疲惫,突然想起锦繁六岁那年,第一次弹出完整旋律时,蹦着跳着扑进她怀里,说“妈妈,我弹得好不好听”。那时少年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而现在,那星光早就灭了。
她缓缓走到琴前,拿起那张《月光奏鸣曲》,指尖拂过扉页上的字迹,突然发现乐谱的最后一页,被锦繁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妈妈,我想弹一首自己的歌,不是为了比赛,只是为了开心。”
窗外的玉兰花瓣还在落,钟婉柔的眼泪终于砸在琴键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想起外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婉柔,别把自己裹得太紧,也别把孩子逼得太急,安全感不是攥在手里的,是放在心里的。”那时她不懂,直到此刻看着锦繁泛红的眼眶,才明白自己这些年所谓的“独立”,不过是用恐惧筑起的高墙,既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最想守护的人。
锦繁看着母亲掉眼泪,心里突然软了下来。他走到钟婉柔身边,轻轻接过她手里的乐谱,像小时候那样,拉了拉她的衣角:“妈,我不是讨厌弹琴,我只是……想为自己弹一次。就像你当年在舞会上那样,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喜欢。”
钟婉柔抬起头,望着儿子熟悉的脸庞,突然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父亲刚走,她躲在琴房里弹曲子,母亲悄悄推门进来,没说话,只是给她披了件外套。那时的琴声里满是悲伤,可母亲的体温却让她觉得安稳。原来她一直想给白锦繁的安全感,从来都不是严苛的要求,而是像母亲当年那样,哪怕不说一句话,也能让人觉得“有人在陪着我”。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拂去白锦繁肩上的落发,像小时候教他弹琴那样,轻轻握住他的手,按在琴键上:“那我们今天不练比赛的曲子,就弹你想弹的,妈妈听。”
白锦繁的指尖顿了顿,然后缓缓落下。没有复杂的技巧,没有华丽的旋律,只是一段简单的音阶,却比任何一次练习都要流畅。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琴房里的空气渐渐暖了起来,那些被恐惧和压力冻结的时光,好像在这一刻,终于开始融化。
钟婉柔看着儿子认真的侧脸,突然明白,安全感从来不是一把双刃剑,真正伤人的,是把恐惧错当成了铠甲。而她要做的,不是用严苛把白锦繁护在怀里,而是教会他,哪怕未来有风雨,也能凭着自己的喜欢,弹出属于自己的、有灵魂的旋律。
就像当年母亲对她那样,就像她此刻对锦繁这样——爱不是束缚,是哪怕你不想弹琴,也有人愿意坐在你身边,听你说一句“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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