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烨的影子消失了,棠梨宫也只剩下了那无亲无故的异国公主,翠微宫沉重的宫门已然紧闭,两名陌生的内侍如同门神般肃立两侧,眼神警惕而冷漠。
林影脚步不停,径直朝宫门走去。
“站住!”一个稍显年轻的太监尖着嗓子喝道,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哪个宫的?好不懂规矩!皇上严旨!此门禁闭!任何人不得进出!赶紧离开!”
林影停下脚步,并未被他的声色吓退。她微微抬眸,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御前侍女,林影。奉皇上谕令,有紧要口谕传达于赵婕妤,即刻开门。”
“御前?”年长些的那个太监眼神狐疑地扫过林影全身,显然并不轻信,“可有腰牌、谕令凭据?皇上的口令,咱家怎没收到司礼监的传谕?”
林影心头微凛,面上却分毫不露。她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带着一种久在御前侍奉而浸润出的无形威压:“皇上方才忧心宸妃,径直回了养心殿,口谕下达仓促,尚未行文。事关皇嗣安稳与内宫禁忌,片刻拖延不得!你既如此谨慎,尽可立刻派人前往养心殿向裴公公甚至圣驾求证!”她踏前一步,声音压低却更显压迫,“只是……若因你等故意延误,致使紧要事宜耽搁,惊扰圣驾,届时这责任,莫说你们,只怕司礼监,也担待不起!”最后一句,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如同冰冷的鞭子抽下。
那老太监脸色骤然一变!裴公公的名头和最后那句“司礼监担待不起”,如同千斤巨石压下。他目光在林影沉静而锐利的脸上又停留片刻,像是在评估风险。皇帝近侍,的确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守门太监惹得起的。他眼珠转了转,脸上瞬间堆起惯有的谄媚笑容,腰都弯了几分:
“哎哟!原来是御前行走的林姑娘!老奴眼拙!姑娘恕罪,恕罪!”他一边告罪,一边对着年轻太监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开门!皇上口谕要紧,耽搁不得!”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林影面无表情地对二人颔首:“多谢公公通融。”她毫不迟疑,侧身迅速闪入门内。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再次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轰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窥探。
门内,依旧是那般沉寂萧索。**青见她进来,几步冲上前,眼圈通红:“小影!你……你怎么进来的?皇上他……”
林影摆摆手,打断她带着哭腔的询问:“婕妤在哪?”
**青指了指庭院深处:“在……在那儿……”话音未尽,她眼中的担忧与期盼几乎要溢出来。林影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虽然她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座精致的回廊走去。
赵繁素并未在温暖的室内。她就坐在回廊边冰凉的玉石围栏上,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春衫,目光仿佛穿透层层殿宇,投向某个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地方。初夏的风带着些暖意,拂动着她如瀑的青丝和微凉的衣袂,却更衬得那背影单薄伶仃,宛如风雨中的蔷薇。
“素素。”林影轻声走近,在她身侧站立。赵繁素并未回头,只是放在小腹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来了?”她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像结了冰的湖面,“是他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想来?”她缓缓侧过脸,昔日潋滟的眸子里,覆盖着一层沉滞的灰霭,没有悲喜,只有洞悉世情的冷寂。
林影沉默。这沉默,已是最明确的回答。
赵繁素嘴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带着一种嘲弄命运般的悲凉:“还好,这小家伙……来得真是时候……”她低头,轻轻抚摸着腹部,眼神复杂难辨,“若非他,今日此刻,我恐怖已被剥去钗环,打入那暗无天日的囹圄了。”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院中已葱葱的枯树,声音愈发飘忽,“那地方,又冷又黑,老鼠遍地爬。”
一股深切的寒意顺着林影的脊背爬上来,她想问她是如何得知,可深知这话如此的不合时宜,搜肠刮肚的搜寻了一句出来:
“外面风大,你……当心身子。”林影声音干涩,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进屋吧?你现在需要好好休养。”
赵繁素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是缓缓转过脸,目光终于落在了林影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缓慢地落在她的眉间、眼角、唇畔,最后停留在了她的眼睛上,那一双真真切切担忧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征兆,她突然伸出手,那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指尖,倏地覆在了林影放在身前的手背上。同样的冰凉,同样的苍白!
林影被那猝不及防的触碰惊得微微一颤。
“小影,”赵繁素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她没提具体是什么事,但这句“都听说了”,却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林影心头那扇死死锁住屈辱和委屈的闸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窘迫猛地烧灼上林影的面颊!她下意识地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赵繁素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那冰凉的手指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别动!”赵繁素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执着与力量,“看着我!”
她强迫林影抬头,对上她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灰暗的眸子。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踩着朋友尸骨向上爬的人……”
“我也知道……”她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无论外面多少人艳羡嫉妒,无论它顶着多么华丽高贵的名头,被强迫,被掠夺,那滋味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怎样的锥心蚀骨……”
这句话如同最精准的利刃,猝然刺破了林影强行筑起的最后一道心防!那些被深深压抑的恐惧、不甘、屈辱、无助……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林影只觉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鼻端,眼前瞬间模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下!她猛地扑向赵繁素,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终于找到同伴的迷途者,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出来。
积压了数月、如熔岩般滚烫的痛苦和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哭得浑身颤抖,那些最不堪、最绝望的瞬间碎片倾泻而出,只求在这唯一能理解她痛苦的人面前,得到彻底的宣泄……
庭院的风似乎都静了下来,只有女子悲痛欲绝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回廊间。良久,林影哭哑了嗓子,浑身脱力般伏在赵繁素肩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
赵繁素只是沉默地、一下下轻轻拍抚着她剧烈颤抖的脊背,如同安抚一个受尽惊吓的孩子。等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嚎终于渐渐平息,化为压抑的哽咽,赵繁素才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风暴过后的疲惫,却也重新凝聚起一股坚冰般的韧劲:“哭出来……是不是……舒服一点了?”
林影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濡湿了赵繁素的肩头。剧烈的情绪宣泄后,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笼罩了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她才猛然惊觉此行的初衷。
“那个银花,”林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推开赵繁素坐直身体,抹了把脸,“你……你对她有印象吗?往日可曾留意过这么个人?”她努力回想宫斗剧的桥段,试图抓住线头。
赵繁素微微蹙眉,仔细在记忆里搜寻片刻,茫然地摇头:“深宫仆婢众多,粗使的,能有个模糊印象便不易。此女……我确实没什么印象,若非今日之事,我甚至不识她面目。”她的坦诚带着一丝无力感。
林影的心沉了沉:“那……她说的财物?你可有丢失过特别贵重的东西?比如……有特殊印记的?或者……是什么时候没了的?最近?五百俩,不是小数目。”她不死心地追问,语气带着急切。
赵繁素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更显幽暗:“首饰钗环,库房的存项,往日只交由青青掌管。我平日鲜少亲自过问清点,至于寻常打赏用的金豆银裸……更是随意摆放……,自从有孕以来,皇上,太后,皇后,安阳公主,乃至后宫部分嫔妃都曾送过东西,”她苦笑一下,“何时不见的?多了少了?若非刻意盘点,谁记得清?”这几乎是承认了“罪证”被“证实”的可能性!林影的心直往下坠,一片冰凉。
“她今日亲口说,是你亲自吩咐的,何时何地,那日天气如何,你是如何吩咐她的?这些问题,下次审讯你不妨试着问问?看她言语中是否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就在她感到茫然无措,以前看过的刑侦小说中那些常问的问题一股脑冒了出来。
一直沉默的赵繁素,忽然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看向林影的目光负责而深沉,但她并未正面林影的话,而是牢牢攥住了林影的手腕!那冰冷的触感下爆发的力量,甚至让林影感到骨骼隐隐作痛!
“小影!”赵繁素的声音,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疯狂的血性:“别问我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她的眼眸亮得吓人,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她一字一顿,字字如同千钧之锤砸在林影心头:“我要去大牢!”
“我——要——亲——自——审——问——那——个——宫——女!”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林影整个人仿佛被那冰冷的字句冻僵了!她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瞪视着赵繁素那张近在咫尺、写满决绝与疯狂的脸。亲审宫女?那意味着什么?那是在皇帝亲自封锁、戒备森严的刑部死牢!这哪里是请求?这分明是一场将两人都彻底推入风暴眼、九死一生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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