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江翠花略显尴尬地摆了摆手,被那双骇人的白色眼瞳盯着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尬笑着开口说:“大师,你认错人了吧?哈哈哈哈,咱两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
缘法尊者苍白的眼球里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神情严肃地望向远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江翠花的话。虽然看不到他的目光落在何处,但江翠花却莫名觉得缘法在看她。
“江姑娘果然是我密宗的有缘人······”
听到燃灯的声音传来江翠花才松了口气,既然设局的人来了,那产生的变故他自然是可以料理的。
燃灯匆匆忙忙赶来,看也没看一旁呆楞的江翠花,先是恭敬地对着缘法双手合十拜了拜,才缓缓开口说:“缘法尊者辛苦了,佛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缘法似是没有听到燃灯的话,苍白的瞳孔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江翠花看,似乎是在透过她的皮囊看着什么人的灵魂。
莫非他看出来舍利子藏在她身体里了?
江翠花心里有些紧张,这时燃灯再次开口:“尊者,先宣布灵灯甄选的结果才是要紧事。”
缘法尊者这才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燃灯见状也略微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转过身看了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江翠花,以及下巴都惊掉了的尽缘,神色冷静的说:“灵灯燃起,真缘已现。灵灯选定了江姑娘,江姑娘便是佛主的有缘人。诸位都散了吧。”
江翠花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之中神色自然地随着缘法、燃灯和尽缘向佛堂深处走去。
一旁看完了全程的王逸之眉头紧的简直可以夹死苍蝇了,他虽然不知道江翠花一个凡人女子到底是如何点燃院中这所有的灵灯还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但心里也清楚,经此一事,入天道院的名额江翠花必然占据一个。
王逸之看着旁边一言不发的谢知乐,语气嘲讽的说:“谢公子看上去很惊讶啊,怎么,你也和王某一样不知道江姑娘与佛家有缘吗?”
谢知乐懒得理会王逸之算计不成的破防之语,加快步伐想要跟上去看看情况。
王逸之:“我劝谢公子还是不要再追了,佛门绝七情,将姑娘既然与佛有缘,那自然是与凡情无缘了。不管谢公子你存了什么心思,只怕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谢知乐转过身冷冷地看了一眼王逸之说:“我所求什么我心里清楚。倒是王公子还是好好看着自己的篮子,免得操心别人的事,连自己篮子里鸡飞蛋打里都不清楚。”
王逸之身后的侍卫怒斥道:“谢公子,慎言!”
王逸之只是微微抬手制止了那侍卫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他像是第一天看谢知乐这副表情一样,猛地朝谢知乐凑近了一步,啧啧称奇地说:“都说谢公子芝兰玉树,是玉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君子,怎么遇到江姑娘的事,就如此沉不住气?难道说……你真的心悦于她?”
王逸之一脸促狭,弯着眼睛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似乎是找到了谢知乐的“弱点”一般洋洋得意了起来。
谢知乐的表情瞬间变换,复杂的表情里浅浅藏着几分怜悯,他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我是心悦江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谢知乐也不看王逸之有什么表情,转身就朝着江翠花一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王逸之本意只是想打趣一下谢知乐的眼光差劲,却没想到谢知乐居然直接承认了他喜欢江翠花?
他真的喜欢江翠花?喜欢那个举止粗俗、长相平平、弱不禁风的村妇?
他又为何如此坦荡地承认了他喜欢这么一个其貌不扬、身份灵力都低下的女子?
王逸之被谢知乐的坦荡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面对谢知乐时,嘴一向是不落下风的。哪怕是被谢知乐突然的坦荡噎住了片刻,他也瞬间调整了过来,极其无语地斜着看了一眼谢知乐的方向说:“真是好笑,眼睛瘸成这样还骄傲上了?本公子真是懒得和他这种傻子说话。”
*****
缭绕的藏香烟雾沉重地盘旋在梁柱之间,粘稠得仿佛有了实体。
无数盏酥油灯在巨大的佛像前、在两侧高耸的经架下跃动,将那些或悲悯或威严的金身映照得明灭不定。
僧人们诵经声低沉浑厚,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闷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连江翠花迈入佛堂之后,也情不自禁地调整了呼吸和脚步,生怕自己打破了这庄严的氛围。
江翠花身体里那枚舍利,突然开始随着每一次心跳微微颤动,像是身体里的一部分突然有了存在感,向她昭示着它是那位枯坐山巅、于风雪中安然圆寂的老僧,留给这纷扰尘世最后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干涩、苍老,却带着金石般穿透力的声音,骤然划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直刺向江翠花。
“嗡嘛呢呗咪吽……”那是坐在最前排、靠近主佛像位置的一位老僧人。
他枯瘦的身躯裹在宽大的袈裟里,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岁月侵蚀的岩石。
他并未转身,甚至没有睁开那双似乎永远低垂的眼帘,只是缓缓抬起了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江翠花所在的角落,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佛光隐现,宝气内蕴,此女身怀佛宝!”
谢知乐和王逸之前后脚进来,却都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二人神色各异。
“佛宝”二字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整个佛堂的空气瞬间被抽空,随即又被无数倒抽冷气的嘶嘶声和骤然紧绷的衣袍摩擦声所填满。
所有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数十道目光,或锐利如鹰隼,或浑浊如古井,或惊疑,或探究,或**裸地带着灼热的贪婪,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那目光汇聚成无形的洪流,带着沉甸甸的威压,瞬间投向江翠花,她倒是没有害怕,反而对着众人粲然一笑,像是根本没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嗡!”一声低沉的、饱含惊骇的佛号从一位中年僧人口中溢出,他猛地站起,袈裟带倒了身旁的铜灯架,发出一阵刺耳的哐当声,灯火剧烈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惊惶不定的光影,“丹增上师,您是说……舍利子?!”
“舍利子?”另一个苍老但更为洪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响起,是另一位地位崇高的堪布,“怎么可能?高僧大德圆寂所遗佛宝,怎会藏在一个无名小女体内?莫非是……妖邪作祟,玷污圣物?”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江翠花,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到内里,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一种深恶痛绝的警惕。
“护法息怒!”一个相对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插了进来。
那是坐在丹增上师身旁的燃灯,他微微抬手,止住了护法金刚的下一步动作,目光深邃地扫过江翠花无所谓的脸,“佛宝有灵,自行择主。我师傅元一上师圆寂之时唯有一件憾事,便是将那九眼通天蛛放走。而江姑娘在十二年后,又了却了我师傅这桩遗憾,这是我师傅和江姑娘的缘分也是他们二人的因果。”
“是我师傅的舍利选择了江姑娘,而非江姑娘用了什么手段。”
燃灯顿了顿,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舍利既择她为主,此乃天意昭彰!天道院开院在即,广邀天下英杰、各派菁英共参无上妙法。我密宗欲在此盛会上重振声威,正需一个能引动佛缘、彰显我密宗殊胜的象征。此女身负佛宝,正是佛意垂青,何不让她代表我密宗前往天道院修行?此一举数得,既能令佛宝于天道圣地光华普照,亦可显我密宗底蕴深厚、得佛护佑!”
“代表密宗?”另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立刻反驳,是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喇嘛,“燃灯上师此言差矣!她算什么东西?一个连法名都没有的凡人丫头!身负佛宝已是惊世骇俗,让她代表密宗?岂非让天下同道笑掉大牙!我密宗无人乎?再者,若她在天道院出了岔子,佛宝失落,这滔天罪责,谁来承担?是您?还是我们整个密宗?”
“是啊,天道院乃圣人修行之所,就让这么一个凡人丫头代表密宗前去,实在不妥。”有人忧心忡忡地补充。
争论声浪骤然高涨,如同无数股激流在这庄严的佛堂内猛烈地冲撞。
原本低沉的嗡鸣变成了激烈的辩驳、严厉的质问、焦虑的担忧。
佛宝的归属、密宗的颜面、天道院的意图、江翠花本身的资质……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涡。
绛红色的袈裟在激烈的动作中起伏翻涌,像一片汹涌燃烧的血海。那些平日宝相庄严的面孔,此刻或因激动而涨红,或因焦虑而阴沉,或因贪婪而闪烁,在跳跃的酥油灯火下,呈现出种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巨大的佛像依旧沉默地俯视着下方喧嚣的凡尘争执,金身被灯光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块面,那永恒不变的悲悯微笑,此刻在江翠花眼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漠然。
就在这激烈的争执几乎要将佛堂穹顶掀翻之际,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可以说有些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绝对的掌控力。它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整个佛堂内激烈的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愤怒的、焦虑的、算计的,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敬畏转向同一个方向——佛堂最高处的莲座法台。
缘法尊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他身形枯瘦,裹在象征最高地位的金线绛红袈裟里,更显得空荡。面容清癯,皮肤紧贴着颧骨,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不见黑瞳蕴,如同冬日地大雪般纯白,却又深不可测,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与伪装。
他并未看任何人,目光似乎穿透了佛堂的墙壁,落在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上。
“够了。”
两个字,平平淡淡,却带着无可辩驳的终结意味。佛堂内落针可闻,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酥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
“佛宝珍贵,不容有失。”缘法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字句清晰,“至于她·····”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深陷的眼窝里,寒潭般的目光似乎掠过江翠花低垂的头顶,又似乎根本没有。
“不过是个容器。”
“容器”二字,轻描淡写地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酷与漠然。不是生命,不是弟子,甚至不是一件有灵性的物品,仅仅是一个暂时盛放圣物的、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毫无价值的器皿。
“送去天道院,正好。”
缘法尊者的声音落下,再无波澜。他重新阖上了双眼,仿佛刚才的决定,不过是拂去袈裟上的一粒微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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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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