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别戏耍我了。”
林灼渊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涌上,让他连指尖都不想动弹:“何况,我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啧。”
姬语道发出不满的轻啧,弯下腰,冰凉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按上他的灵台。
“呃欸!”林灼渊条件反射地一哆嗦——被杀出PTSD了!
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灵力涌入,顷刻间驱散了所有疲惫,精神状态甚至比进入秘境前还要好。
虽然舒服得只想原地躺平,但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他实在没好意思继续赖着。只能一边心疼地拍打着身上早已破成布条的新衣服,一边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指着自己的乞丐装:“前辈,这是我三师兄刚给我定做好的新衣服啊……”
“师叔祖。”姬语道纠正他的话,紫眸扫过他那一身狼狈。
“师叔祖~”他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破衣服,“嘿嘿,这是我三师兄刚给我……”
“破烂。”姬语道毫不客气地打断,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你莫非是要问我个姑娘讨衣服?穿过吗你?”
林灼渊:“我…”
“穿成这样,别说是我这一脉的人。”
林灼渊默默咽下委屈,运起灵力开始修补法衣。
“师叔祖,”他一边修补,一边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您为何要让人来……杀死自己?”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有人会主动寻求死亡。
他那点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果然,姬语道送给他一个看智障的白眼。
“呃……”他挠挠脸颊,他都快要习惯师叔祖这种看垃圾的眼神了。
“我要‘死了’。”
“我死,是因为我快‘死’了。”姬语道说了一句听起来像废话的话,“我等不到下一个合适的人来了。你杀了我,对修真界只有好处。”
林灼渊下意识脱口而出:“……您能不说谜语吗?”
然后收获白眼升级版。
但林灼渊已经不是刚刚进入空间时的他了,现在他只要不被打死,什么都能接受!当然,要是死了还能活,他也没意见!
区区白眼,简直不痛不痒。
“不能和我一起回洛仙宗吗?师尊或许会有办法……”
“少年人,”姬语道打断他,紫眸深邃,“你听说过‘堕仙’吗?”
林灼渊老实摇头。
“恶之尽头,道之枷锁。”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你被什么滋养,就会被什么阻碍。没有节制的力量会把自己变成怪物,当你不再是你自己,那一刻,就是‘死亡’。”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
“而自愿进入牢笼者,最是愚不可及。”
“啊……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她低声轻吟,双眸微垂,语气中带着说不尽的唏嘘。缕缕不祥的黑色雾气,开始不受控制地从她周身弥散开来。
林灼渊莫名觉得,此刻的师叔祖,周身笼罩着一种深沉的悲伤。
“它……也快撑不住了。”她甩甩头,似乎想保持清醒,“在秘境里,我们的力量都被规则限制。在我彻底失去理智前,杀了我。然后……再去杀了‘它’。”
“求你了,师叔祖,不要再打哑谜了好吗?”林灼渊听得满头雾水,但姬语道并未给他解答。
林灼渊弯腰凑上去看。
只见那张稚嫩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无声的泪珠不断滚落。她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如果还有时间,她本该如寻常师长般。
晨起督促他修习心法,午后指点剑招,夜幕低垂就讲些肆意旧事。然后用毕生所学雕琢成他未来。
本该如此。
姬语道猛地抬起头,强行压制住近乎崩溃的神情,紫眸中重新燃起不容置疑的决绝。
“师叔祖……”
“拔剑吧。”她起身。
林灼渊抬头:“……什么?”
“让我看看,毕琼华的后人,是否也继承了他的意志。”
林灼渊对上她固执的眼睛,此刻已别无选择。
这位刚刚相认的师叔祖其实独自在这片虚无中硬撑了漫长岁月,她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林灼渊缓缓提起长剑,灵力流转间,思绪如潮。
师叔祖经历过怎样波澜壮阔的过往?她在琼华仙尊飞升后独自在此地等候百年,以这种方式让他得以成长,最终亲手安排自己走向终结。
此界之外,茫茫道途,还会有她来过的痕迹吗?
万千思绪,最终化作手中沉稳的剑势。
他选择尊重她的选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霜雪藏匿于锋,霸道的剑光收敛竟有几分温柔:“一剑——春寒!”
……啧,这小子。
剑意临身的刹那,姬语道模糊地想:
倒是和毕琼华那家伙不太一样。
这是姬语道闭上眼前,最后的念头。
她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起一抹笑意,脖颈被春雪拥吻,身影破碎,化作飞雪似的光点。
光点如萤火纷飞,在他面颊留下温暖触感的幻觉,耳边传来逐渐消散的呢喃:
“如今,我也算薪火相传。”
点点荧光并未消散于黑暗,反而在他脚下汇聚,铺就一条璀璨的光之道路,蜿蜒通向未知的远方。
林灼渊沉默良久,对着师叔祖消散的方向郑重一揖,随后毅然转身,走向自己的归途。
......
外界,沉寂了二十多日的死山猛然剧烈震荡起来。大地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沟壑,整座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缓缓沉入无尽地下。
山脚下,江佐年从打坐中脱离,地下的裂缝已经蔓延到他脚下。
“我靠!又来?!”
百里之外,陆霄骤然抬头,望向远山。他身侧,站着穆凛冬与已化作狐狸原形的苏红铃。
“地动!是小师弟要出来了吗?”苏红铃感知到狂暴的土系灵力,三两下蹦到穆凛冬头上,焦躁地将他一丝不苟的发型搅得一团糟。
穆凛冬面无表情地指向远方:“你师弟长这样?”
“什么?!”
苏红铃循着他所指望去,霎时呲目欲裂——
大地的裂隙中,一只玄色的犀牛周身黑红焰火,它的尖角从裂隙中缓缓露出。
它的身形不断拔高,缓缓直立起参天巨柱般的四肢,一座“高山”又重新回到了远方。它发出震彻寰宇的咆哮,声波裹挟着肉眼可见的黑红色气浪,如同末日风暴般席卷四方!
“啊啊啊——”在山脚下的江佐年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意识到不对劲就开始御剑逃跑,奈何他刚刚突破境界不稳,大地的裂痕蔓延得又太快,他很快就没了力气。
祸不单行,那玄色犀牛毁灭性的咆哮已至!狂暴声波震得他气血翻腾,飞剑一个颠簸,身形不稳直直栽落,眼看就要被下方蔓延的黑色焰火吞噬——
忽然一把抓力骤然抓住他后肩,将他猛地提起。
“小心。”
江佐年回头一看,大喜过望:“太好了!兄弟你没死啊!”
“你这张嘴能不能念点好?”林灼渊无奈地拽着他往前飞。
此刻,地面的裂痕终于停止蔓延。两人刚一落地,江佐年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林灼渊,朝陆霄等人所在的方位狂奔而去。
“我们快走!”
“这是什么东西?”林灼渊往前冲,江佐年这才踉跄着回头,视野瞬间被四根擎天巨柱般的黑影填满。他顺着那玄黑柱体向上仰望
“肤如玄铁,四肢参天......其状如牛,苍黑,一角。”江佐年瞳孔骤缩,一个不好的猜测从心底冒出!
“这是……西山镇墓兽!”
他猛地发力,一把将还在前冲的林灼渊死死拽住:“别跑了!它眼神不济!躲着点或许还有生机!”
“西山镇墓兽?听起来倒像一方祥瑞。”
“啧,没见识。西山!在西山还能有什么墓。”江佐年又急又气,他这大兄弟只涨修为,见识却半点没跟上,“除了埋堕仙的不周山,哪个还需要镇压的。”
他喘了口气,语气变得复杂难辨:“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祥瑞……与其说是镇压,不如说是‘黑吃黑’。它当年,可是和那些堕仙一同被关进不周山的!”
“它要是发狂会怎么样?”林灼渊闻言,心头猛地一沉,瞬间联想到姬语道最后的嘱托,追问。
“开什么玩笑!它要是彻底疯起来,这秘境里的人都得完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番预言,那庞大的镇墓兽骤然发出一声撼天动地的咆哮。
林灼渊愣神他抬头眯起眼,看见镇墓兽泛红的眼睛。姬语道的话响彻耳边:
它要撑不住了。
杀了它。
只见它拔出深陷在地里的四肢,漫无目的的开始冲撞!它的桶状耳朵飞速旋转,但是有杂音的地方皆是它攻击的目标。
“你……”个乌鸦嘴!
江佐年还没说出口,就被林灼渊一把捂住嘴,然后两人一同逃离。
这巨兽虽目不能视,但其力量足以摧山撼岳。若仅凭听力进行无差别攻击,他们这范围里,但凡被稍稍波及,便也是十死无生!
“再撑三天!”江佐年压低声音,“你大师兄已经找到了月黑时的出口,届时我们直接逃出秘境!”
林灼渊眼神瞥了一眼镇墓兽。
江佐年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我告诉你,你别想管闲事!它还能跑出秘境不成?!”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对啊……这本来关在不周山的东西,是怎么跑到兽境秘境里来的?!
两人同时沉默了。
“靠!”江佐年骂道。
此刻不容深思,当务之急是与陆霄等人会合。江佐年寻路的能耐确实不俗,沿途遇见的修士愈来愈多,且都在朝同一方向疾行。
“二位师弟!”两个如出一辙的声音响起。
程氏双子以及那位高大的蛇妖谢霸天也赶到了他们身边。
“三位师兄,别来无恙。”林灼渊也点头和他们打招呼。
“哟,这位就是废话箴言江佐年吧?”程宋笑得狡黠,贼兮兮的眼神在林灼渊和江佐年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嘿嘿……没想到我的名声竟已传扬至此?”江佐年憨憨挠头。林灼渊疑惑的眼神看向他:“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哎!也就为了找你写了八百来只传音纸鹤吧。”江佐年假惺惺地抹眼泪,“吾友林灼渊,失踪于山底。若见其踪,速报洛仙宗……”
“真是感天动地。”林灼渊侧目:你就拿你悟出来的箴言这么整?
“那以后我的讣告也劳你执笔了。”
“你说什么呢!”他捶了林灼渊手臂一拳,
“得加钱!”
远处,林灼渊一眼便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师弟。”陆霄第一时间迎上来,目光迅速将林灼渊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认他无恙,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我让江佐年在那等你,我先来探查了出口。”
“嗯,我知道。”林灼渊看着他匆忙上前向自己解释就觉得好笑,难道他还会误会成大师兄会弃他而去?
“看见大家平安就好。”
穆凛冬带着苏红铃走进人群,“如今最大的危机,就是那只西山镇墓兽。”
巨大的兽影在远处徘徊,远方的大地传来阵阵抖动,危险像一把利剑悬在所有人头顶。越来越多的修士赶到出口。
“最后三天了。”程宋忽然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秘境出口外不远就有城镇村落,绝不能放这畜生出去为祸。秘境之中尚有压制,我等联手,在此将它诛杀,诸位意下如何?”
程宋逐一点名。
“东山洛仙宗,西山穆府,北方青丘……”最后一脸嚣张笑意,大拇指一横指向自己,“哼哼~南山长生道!”
“我们联手杀了它,就如同当年四山联手封印堕仙。”程戈也站了出来,声音铿锵。
“好魄力。”穆凛冬称赞道。
林灼渊此刻竟也发声:“我愿往。若能以此战护佑苍生,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霄诧然侧目。
他原要出口的劝阻,此刻竟哽在喉间。
他本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平安带出秘境,哪怕要背负自私之名。
那个总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少年......长大了。
或许……他心底早已预料到了,只是不愿承认。
陆霄在心底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上前一步,沉默地站到了林灼渊身侧。
他终究还是不愿让他陷入危险的。是以即便是落得个自私自利的名声,也并不希望林灼渊在此刻犯险。
林灼渊微微一笑,对上了他复杂的眼神。
陆霄有些烦躁,头微微撇开,索性闭上了眼。
待林灼渊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最后郑重向众人行礼时,整片山谷忽而静默。
“所以,我该恳请各位相助,完成师叔祖的遗愿。”林灼渊说完,郑重地向众人行了一礼。
众人看着他。
“无需多言。”竟是平日里话最少的谢霸天声如沉钟,他上前一步,仗着身高体壮,不由分说地将林灼扶起,“站好。”
程宋朗笑击掌,程戈按剑而立:“是我们先提的议,是南山百姓安危系于此战。哪有让小师弟来拜托我们的道理?”
“愿以青锋作碑,佑苍天厚土。”穆凛冬长剑铿然出鞘三寸。
苏红铃周身狐火灼灼如焚。环顾四周,竟无一人眼神游移。
“呵。”陆霄望着这一张张年轻坚毅的面容,忽然轻笑出声。他心中纵有万般无奈,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他抬手重重按上林灼渊肩头,玄色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少年们相视而笑,无数兵刃齐齐震鸣,远处镇墓兽咆哮——
不灭凌霄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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