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八月多的时候，初中班长弄了一次同同学聚会，美其名曰联络感情。
所以我又见到了许明申。
班长开的是烧烤趴，一大群人坐在烧烤架前，旁边就是湖，在林子里，蚊子咬死了！
许明申坐在湖边——他居然不怕蚊子咬！我悄悄走过去，躲在树后面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枝红玫瑰，另一只手刷着手机。
我同桌，走过去跟他聊天，没说两句就被叫走。
我觉得没劲，转身准备走，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陶栎。”
“嗨，嗨嗨……”我转头，天杀的许明申就站在我身后！
他转着那朵红玫瑰，开口问我：“你最近，过的还好吗？”
“哈，哈哈，”我干笑着：“还，还好吧。”
尴尬死了！
“哦，”许明申垂下眸，让人看不清神色。
“栎栎！”童莞清救了我一命，把我拉走，问我：“你干嘛呢？我叫你你都没听见。怎么有了男人忘了闺蜜？”
许明申垂着眸站在那里，一句话没说，眼都没抬一下。
酒喝多了难免耍酒疯，我举着酒瓶站在人群中央唱歌，都是自己人嘛，当然不尴尬。
再开一听啤酒，还没送到嘴边就被抽走。
我回头一看，许明申耳朵红红的，晃晃手中的罐子，迷迷糊糊的，说：“怎么搞的，你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还喝。”
“你好意思说我吗？”我推推许明申，“你看看你，脸红成什么样……”
“吃点东西垫垫先。”许明申拉着我到一边坐下，递给我一串玉米。我接过吃着，见那朵玫瑰还在他手里，便问：“你那玫瑰，给谁的？”
他偏过头，赌气一般沉默一会儿，说：“反正不给你。”
“拿来吧你！”我探身从他手里抢过来，“怎么，今天在这儿的十个里九个跟你有仇，你还能给谁？”
许明申没说话，趴在那里看着我。就是那样，坚定的，目光一点都都不愿意移走。
“栎栎。”许明申从没这么叫过我。“你听豪门八卦吗？”
我点头。
“你知道安城许氏吗？”许明申问我，却不等我回答就接着说：”他们家长房有两个孩子。”还长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许明申家这么传统！
“姐姐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弟弟却表现得对继承人没有一点兴趣，也不知道他想干嘛。
“这位少爷上面有姐姐给他撑着，又有爸妈宠，无法无天惯了。初中时被丢到一个很烂的私立高中，美其名曰历练。生活费不多，甚至不够少爷充每个月视频网站会员，所以少爷逐渐开始学习和别人一样蹭吃蹭喝。少爷脾气不好，最一开始得罪了班里好些人，后来少爷终于想开了，想跟人做朋友，却根本拉不下脸去跟不给他好脸色的人亲近。到最后，只有两个人站在少爷身边，是一对脾气很好的闺蜜，也是同桌，一男一女。
“男生成了少爷的好兄弟，至于女生，”许明申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少爷好像喜欢上她了。”
“初中毕业，少爷跟那位小姐告白了，但令少爷没想到的是，小姐拒绝了少爷的爱意，表示自己有心爱的人。少爷没有心灰意冷，他不信小姐心里没他。少爷高考考得很不错，能够继续学习他和小姐都喜欢的天文。
“令少爷没想到的是，父母居然给他安排了未婚妻，要求他们大学毕业后结婚，但是少爷自己说什么都不同意，想尽一切办法，终于是把订婚回绝掉了。”
许明申说到这，终于停了，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雾蒙蒙地看着我：“少爷今天晚上才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因为，他要向小姐再一次表达他的爱意。他不想再将自己的爱意隐藏起来了。
“那么，栎栎，你呢？”
他从没这么叫过我。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呢？我的陶小姐？”
“你是会选一个十分爱你但你不知道如何表达情感的人，还是一个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喜欢的，一个爱着别人的人？”
他歪了歪头，星星灯在他的眼睛里转了一圈，道：“陶小姐，无所不能的许少爷也是会害怕的。”
时间在我和他中间悄然流过，在我开口之前，他却抬手撩起额前的刘海，自嘲一般笑了笑，说：“算了，”他突然站起来，“陶小姐当然不会答应许少爷，我还是回去，娶陈叔家的女儿吧。”
“等等，”我叫住他，“我，我不认识那个陈叔的女儿，但你不想娶她，也一定有你的道理，所以我，我也不希望看到我的好朋友不幸福，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让你躲过这次联姻，但是，我们……”
“但是什么？”许明申过来捧起我的脸，笑意中透出几分我没见的妖冶，把额头贴过来，笑眯眯问我：“嗯？什么？”
我想后退，想要逃离许明申，他好像是察觉到我的意图，一只手瞬间绕到我的身后，把我往他怀里代了代，“栎栎，不要躲我，学会直视你的心，好吗？”
我被他弄得一团糟，却被他捧起脸，他不管不顾地对上我的眼睛，声音轻的不像他：“我们有感情，甚至不用培养，时间会让我们慢慢放下不属于我们的东西，这一次，看着我，好吗？”
“我，”我的嘴像是在打颤，“给我一点时间，我……”
许明申闻言放开了我，一点一点收敛了脸上的笑，退回到桌子对面，道：“玫瑰是送给你的，你带走吧。”语毕转身就离开了，仿佛之前的意乱情迷本就不是他的行为。
夜已入深，哥哥说要接我回家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我接起一个，对面劈里啪啦的训斥声就顺着听筒窜进耳朵。
不耐烦地听完我哥的叨叨，走到路口，我哥已经等在那里了。我哥刚做完近视眼手术的眼睛跟安了摄像头似的，一眼就看见了我手上的玫瑰。
“这个，”我哥用头盔点了点我手上的玫瑰，“许明申那小子送你的？”
“嗯。”我点头。
“妹啊，”我哥把头盔按在我头上，“有些东西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你还能纠结一辈子吗？”
“妹啊”我哥那语重心长那个劲哦，天，“握住了，你干脆就握紧了。”
我翻他一个白眼，跨上了他的电动车。
手中的玫瑰在随风飘散在夜空，像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心。
开学军训，哪怕我抹了厚如城墙的防晒，也不影响我被晒伤。
我哥陪我坐在他们学校的凉亭里，边给我涂药边数落我。
等我看到谢予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闪了，他已然朝我们走来了。我拉起我哥就要走，刚一站起来就被拽住坐下了。
“怎么搞的，啊？”伴着一声轻笑，谢予同就把手按到了我的头上，来回揉搓了好几下。说着便要接过我哥手中的药膏帮我抹。
我异常激动，一下拍开他的手，仿佛他的手是岩浆：“你滚开啊！你有女朋友！”
谢予同一愣，继而轻笑了一声：“栎栎，没想到你在意这个。”
我一下子就窜起来，尖叫着：“我当然在意！你既然不喜欢，就要保持边界！”
他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而我气的发抖。
争执引来不少人驻足，我哥拉起我就要走，围观人群中突然跑来一个女孩，小跑着过来牵起谢予同的手。谢予同一下子回过神，用一种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来的眼神注视着她。
“怎么过来了，小雪？”谢予同轻轻揉了揉沈素雪的头，“不是说在图书馆等我吗？”
沈素雪撒娇一般笑了笑，道：“这不是来看看你怎么还没来嘛？”说完就朝我们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沈素雪。”
我哥越过我跟她握了握，说，“你好，我是陶枥，这是我妹妹陶栎。”
沈素雪同哥哥握过手，落落大方的笑了：“我听予同提起过你们，他说你们是他最好的朋友。”
“很高兴认识。”我哥礼貌的笑笑，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拽着我就走了。
后来吧，似乎过了很久，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再见过谢予同。
我过上了一种，上课，玩耍，和，去找许明申的日子。似乎这就是正常。
时光在大二的时候拐了个弯。
那年暑假，我和许明申一起回到家。
那时候我的广播剧正式上线，我抱着平板兴致冲冲地跑去谢予同家，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
开门的是谢予同的妹妹，妹妹说，她哥哥和她嫂子去西藏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我只好默默离开，每天在家听着我的剧，等谢予同回来放给他听。可是半个月后，我却接到了谢予同妹妹的电话。
谢予同出事了。
他和沈素雪在坐缆车的时候出了事故，谢予同拼命护住了沈素雪，自己却葬送在神圣的脚下。
当我站在停尸间里看着入殓师为他整理遗容。
谢予同突然从床上坐起，一步一步走到我们面前，对我说：“栎栎，对不起，不能听你的广播剧了。”
“没事。”我当时平静得吓人，“我会在你的墓碑前，循环播放的。”
“你可真是，”谢予同歪头笑：“帮我给小雪送一只黄玫瑰吧。”
“我为什么要帮你给你的女朋友送花？”我皱眉。
“哎呀求你了，栎栎。”谢予同双手合十地求我：“求你了，栎栎，你最了解我了。我欠她一个道歉。”
“行吧。”我撇撇嘴。
“谢了。”谢予同笑笑，又走回去躺下。
在谢予同的葬礼上，我又见到了沈素雪。
她哭得厉害，裹着黑裙的肩膀在细小的雨丝中不住地颤抖，人散了她仍在哭。
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打着大黑伞走过去，递给她一朵黄玫瑰，说：“谢予同让我给你的。”
沈素雪接过黄玫瑰，愣愣地看着我。
我将伞留给她，看着她又把目光移回墓碑上，上面赫然刻着“爱子谢予同”。
“你还不明白吗？”我问她。
沈素雪茫然的抬头看向我。
“你还不懂吗？”我突然的激动让沈素雪一颤。“圣山只会回应最虔诚的许愿，他要你活下来！
“他死了，那是他自愿！可你得好好活着！你要带着他那一份继续活下去，你听明白了吗！”
我突然的声嘶力竭似乎吓到了沈素雪，她向后缩了缩，拈着手中的黄玫瑰，什么都没说。
看到她把伞撑起来，我就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后来听说，沈素雪转去了金融系，再后来，我也就和许明申结婚了。我们有两个孩子，大儿子起名叫许忱意，小女儿起名叫许知意。
有时候，人也要回忆一下过去的事，人这一生，就是有那么一两件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事，有时候，也想坐上时光机，重返过去改变一下过去，可是哪有那种事。
所以每当回忆起来，就像一支美妙的香水，层次分明。
得先是香甜的柑橘味，却微微带着一丝酸涩。
接下来过渡到葡萄柚，多汁，而甜到苦涩。
在之后，就是松木和沉香的混合起来的味道，让人陶醉，又不敢细品。
苦极，痛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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