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之后,陈昔我就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了。上班令她元气大伤,每到周末基本都要拿出一天的时间用来补眠。
所以每到大小周那个单周的休息日,杨柳都会联系不上陈昔我。
杨柳和陈昔我是大学同学。入学军训自我介绍的时候两人挨着,陈昔我说:“我叫陈昔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那个昔我。”
坐在她后面的那个女生就笑。陈昔我没在意。接着那个女生自我介绍的时候,陈昔我也没能忍住转头去看她。那个女生说:“大家好,我叫杨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杨柳。”
杨柳抬起眉毛,对着转过头来的陈昔我眨眨眼。
工作以后属于自己的时间极度缺乏,仅有的休息时间大半被睡眠占用,陈昔我回家的次数变得很少。
而每次的争吵更让她不想回去面对。
她爸爸去年生了一场病,那时她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很是焦头烂额了一阵。等爸爸的手术做完,陈昔我松一口气,却在年度体检的时候,身体各项指标纷纷飘红。
她想辞职。但为了付房租还是坚持打着那份让人想死的工。直到又一年的年度体检过去。还没死。陈昔我觉得有点麻了,她每天上班主打一个保持呼吸维持生命体征,绝不多费任何一分不必要的力气。
可能因为呼吸太少,陈昔我总是感觉每天都很昏沉。
她找各种各样的医学科普书,自我问诊。看书看的太杂了,看到最后,她也没搞清楚,自己每天提不起精神昏昏欲睡、头痛欲裂、呼吸困难,到底是因为胰岛素抵抗还是抑郁症状。
她不知道该去看精神科还是内分泌科,该去看中医还是看神经内科,该去胸外科看看她的肺是否已经蒙上厚重的灰尘,还是该去CT室照一照自己的脑子里是否长瘤。
或者其实她应该干脆冲到街上找一辆车撞死。
就像她想不明白,她是因为这份工作变成这样,无精打采的,老气横秋的,漠不关心的,生死由命的,还是任何一份工作都会使她变成这样。
她不明白。
那年的劳动节假期好像比以往长一天,陈昔我就回了一趟家。在家里吃完晚饭,几个人都在客厅里看剧。可能因为在饭桌上听到妈妈讲,一个同事的丈夫跳河了,抛下家里一个女人、两个儿子。可能就是这个消息,让陈昔我稍微有点动情。于是她就稍微的,透露了那么一点想要辞职的信号。
她妈妈瞬间电视也不看了,很严肃地跟她讲:“现在找工作这么难,大形势不好,辞职了你打算做什么?”
陈昔我说:“我可以去考公,考编,你们不是总是说……”
妈妈很快地打断她:“考公考编,你现在也可以考,不非得辞职。”
陈昔我不再说话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不想又在争吵中过。
她的精神越来越差,除了上班这件事,没有什么能让她走出她那个狭窄幽暗的洞穴。杨柳约过她几次,她坚决不出门。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走出大门。
除了上班以外的所有时间,她都在床上度过。有时候躺着躺着,陈昔我会以为自己很像那种在医院看到的,病入膏肓的人。
她听爸爸讲,做手术之前,医生会先上麻醉。只需要用一块手帕,在你鼻子上方轻轻一抚,你就完全没有知觉了。连有人对你的身体动刀也浑然不觉。
陈昔我想,她需要的可能是这个。彻底的麻木。她很想体验一下。现在医院行情也不行,大形势不好,如果医院的中心手术室开设一个全麻体验项目,陈昔我想那应该会很赚钱。
她会攒一点钱去报名,会让医生把麻醉下的重一点,永远也醒不来的那种也没关系。最好是永远也醒不来那种,这样她就不用再次花钱预约这样的体验。
最后,陈昔我还是很硬气地把工作辞了,在上班和上香之间选择了上山保命。在她彻底避世、与世隔绝之前,她趁着国庆假期回了一趟家。这次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是没有工作的人。
可想而知,这次亲人相见的体验不会很好。
对话依然是重复而无效的。
陈昔我的妈妈问她:“辞职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陈昔我眼神呆滞、目中无神:“我会准备考公考编的。”
“你以为考公考编是那么好考的吗,现在就业形势多难,你不会不知道。”
“那我可以找一些兼职,打打零工。”
陈昔我的妈妈大惊失色,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质问:“你读了那么多书,吃了那么多苦,如果你只是去街头巷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打零工,那你上这么多年学的意义在哪儿呢?”
不知道哪句话刺痛了陈昔我,她迅疾地站起来,大声说:“你也知道我吃了那么多苦,可是并没有先苦后甜,也没有方为人上人,等着我的原来是更多的苦。”
说完她一下子抽了力气,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她说:“我现在不想再吃苦了,我要吃点甜的。”
甚至都没在家里过完中秋,陈昔我就背着她那个双肩包离开了。走之前,陈昔我说:“妈妈,我只是太想,过一个完整的、没有人打扰的周末了。”
让爸妈失望,陈昔我感到很抱歉。但她还是要很自私地先保命。
她在租的那间房子里无所事事地休息、明目张胆地休息、大大方方地休息、尽情忘我地休息,直到房租到期。
她换了一间更偏远的房子,房租更便宜。空气清新,人烟稀少,很多家外卖送不到,很省钱,很健康。
时间一下子变得没有尽头。时间过分充裕的陈昔我在那所房子里想到很多,想她家搬家之前住的那个房子,因而不可避免地想到程实,想到程实每年春节给她寄的大箱子,想到她在顶楼露台上像拆盲盒一样,一件一件拾取箱子里的宝物。
想到露台又不可避免地想起爸爸。之前那个房子里,顶楼的露台是爸爸最喜欢的地方。
夏天的时候,他们会在露台上摆一张方桌,在上面吃晚饭。
陈昔我的爸爸做一点生意,很年轻的时候拼过一阵,敢干又能吃苦,一些体力活做起来也毫不含糊,因此生意还算红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意变得不景气了起来。
陈昔我印象中的夏天晚饭场景是在露台上,爸爸一个一个打电话,问那些小商铺什么时候能把货款结一下。他边打电话边喝酒。他也没有叹气。但陈昔我就是觉得他每喝一口酒都会叹一口气。
陈昔我想,那时候胰岛素抵抗已经在他身体里潜伏。多年后变成高血压,糖尿病,动脉粥样硬化,让他不得不躺在手术台上。
陈昔我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她和家人一起吃的最后那一顿晚饭。她的妈妈质问,如果你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那你上这么多年学的意义在哪里。
陈昔我不上班这段时间精神恢复了一些,足以够她有力气出门买菜,并且支撑到回来把它们煮熟。
上班的时候她每天坐办公室,没有精神,有气无力,超重肥胖。有段时间她在工位放一箱卫龙。短暂地用卫龙刺激身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想,胰岛素抵抗其实也已经在她身体内潜伏。等待多年后变成高血压,糖尿病,动脉粥样硬化。
陈昔我想,那她上这么多年学的意义在哪儿呢?
她和爸爸其实是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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