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晨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温柔地洒在Y市第二中学的红砖墙上。校门口，“Y市第二中学”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百年老校特有的庄重与底蕴。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或步行、或骑着单车，像汇入江河的溪流，说说笑笑地涌入校园，空气里充满了开学特有的、混杂着兴奋、期待与少许慵懒的气息。
宋淼淼站在校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新校服还带着一点点浆洗过的挺括感，穿着略微有些不习惯。她抬头望着那气派的校门和里面葱郁的树木、错落有致的教学楼，心里那点因为陌生环境而生的忐忑，又被对新学期的憧憬压下去几分。沈姨本想送她到教室，被她坚决拒绝了——高中生还要家长送，太丢脸了。
按照提前查好的校园平面图，她很快找到了高二教师办公室所在的教学楼。走廊里弥漫着旧书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偶尔有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过。她找到高二（三）班班主任康成的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
淼淼推门进去。办公室里有好几位老师，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细边眼镜、气质儒雅的男老师，他正低头批改着什么。淼淼走过去，小声开口：“康老师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宋淼淼。”
康老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哦，宋淼淼同学，欢迎欢迎！正等着你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表格和一套新教材，“这是你的学籍卡需要补填一下，教材在这里。我们班教室在二楼最东边，早自习前我带你过去。”
淼淼乖巧地填好表格，抱起那摞沉甸甸的新书。康老师看了看表，起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去教室，跟大家认识一下。”
跟着康老师走在安静的走廊里，淼淼的心跳有点加速。新的班级，新的同学……他们会好相处吗？
高二（三）班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学生，开学第一天，大家还没完全从假期模式切换回来，交头接耳地聊着天，气氛活跃。当康老师带着淼淼走进教室时，说笑声瞬间低了下去，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
淼淼的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同学们，安静一下。”康老师走到讲台前，敲了敲桌子，“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宋淼淼。她从今天起就加入我们高二（三）班这个大家庭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一阵还算热烈的掌声。淼淼抬起头，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声音清软：“大家好，我叫宋淼淼，以后请多关照。”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底下的同学们，然后，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猛地顿住了。
那个座位上的男生……
碎落的黑发，过于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即使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也能感受到的、没什么温度的、墨玉般的眼睛。
是他！
那个在咖啡厅里被她“要微信”、还冷漠拒绝了他的服务员！
淼淼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脸颊、耳朵瞬间烧得滚烫。世界好像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那道冷淡的视线。他显然也认出她了，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怎么会是他？他竟然是二中的学生？还跟她同班？！
巨大的尴尬和窘迫像海啸一样将她淹没，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时间倒流回咖啡厅那一刻，她一定死死捂住吴倩儿的嘴！
“宋淼淼同学？”康老师的声音把她从石化状态中拉回现实。
“啊？是！”淼淼慌忙应声，脸颊更红了。
康老师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环视了一下教室，目光落在那个窗边的身影旁边：“班里目前就江楚越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宋淼淼，你就先坐那里吧。江楚越，照顾一下新同学。”
轰——！
又是一道惊雷在淼淼脑海里炸开。
同桌？！她要和那个冰山服务员做同桌？！！
她看到那个叫江楚越的男生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旁边空位上的椅子往外挪了挪。
淼淼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在同班同学或善意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同手同脚、僵硬地走到那个位置，放下沉重的书本，几乎是屏着呼吸坐了下来。她能清晰地闻到旁边那人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咖啡味。
她根本不敢偏头看他，正襟危坐，目视前方黑板，心脏却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老天爷，这开学第一天也太刺激了。
早自习的铃声拯救了她的无所适从。同学们开始读书，教室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背书声。淼淼也赶紧拿出英语书，假装认真地看起来，但身边的低气压让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第一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个思维敏捷、语速很快的中年男人。讲了半节课的新内容后，他习惯性地开始提问。
“我们来看这道例题的第二种解法……嗯……”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个明显走神、而且看起来就很像“软柿子”的新同学身上，“宋淼淼同学，你来回答一下。”
淼淼猛地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刚才光顾着尴尬和紧张，老师讲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她看着黑板上那密密麻麻的公式，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教室里安静下来，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到了她身上，包括旁边那道……冷淡的视线。
她的脸又一次不争气地红了，手指紧张地抠着书页边缘。
“设X等于……”一个极低、极清冷的声音，几乎像是气流，从旁边飘了过来。
是江楚越。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课本上，嘴唇几乎没动，但那几个关键步骤和数字却清晰地钻入了淼淼的耳朵。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淼淼几乎是复读机一样，磕磕绊绊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似乎有点意外这个新同学居然答上来了，点了点头：“嗯，思路是对的，坐下吧。下次认真听讲。”
淼淼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她偷偷地、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的江楚越，他依旧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提示只是她的幻觉。
“……谢谢。”她用气音极小声道谢。
旁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午休时分，生活委员通知大家去一楼教材室领这学期额外的练习册。同学们一窝蜂地涌了出去。淼淼看着身边依旧稳坐如山、似乎不打算去搬书的江楚越，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跟着人流去了。
教材室里挤满了人，好不容易才领到属于她的那一大摞练习册，沉得她几乎抱不动。她费力地搬着书，一步一步艰难地往楼上挪，中途还停下来歇了好几次。有同班的男生经过，似乎想帮忙，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摞书，最终还是走开了。
等她气喘吁吁地把所有书都搬回座位时，午休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她累得趴在桌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练习册封面，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教室里空了不少人，有的去吃饭还没回来，有的去了操场或者图书馆。她缓过劲，坐直身体，下意识地看向旁边。
江楚越竟然还在。他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线条冷峻而专注。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投下挺直的弧度。他写字的速度很快，手指握着笔，显得格外有力。
看着他的侧影，淼淼忽然想起了咖啡厅里那尴尬至极的一幕，又想起早上他那句及时的提示。纠结了半天，她深吸一口气，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江楚越写字的手顿住，抬起头，那双墨黑的眸子看向她，带着一丝询问，依旧没什么温度。
淼淼的脸又开始发热，她避开他的视线，盯着自己的笔袋，声音小的像蚊子叫：“那个……早上，谢谢你帮我解围。”
她顿了顿，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终于把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还有……就是暑假的时候，在‘转角咖啡’……那天我朋友她是乱说的，我其实没有……没有想要你的微信……真的很对不起，给你造成困扰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低越下，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说完后，心脏砰砰直跳，等待着他的反应。是嘲讽？还是更加冷漠的无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她听到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呼气声。
然后，那个清冽冷淡的声音，平静无波地响起了两个字：
“没事。”
淼淼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就只是说了这么两个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写他的东西去了。仿佛她刚才那番耗尽勇气的道歉，就像一片羽毛落下，轻飘飘的，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没事？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算了？
预想中的所有糟糕情况都没有发生。没有嘲讽，没有冷眼，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只是简简单单的“没事”。
巨大的尴尬和紧张感，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倏地一下泄掉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和一点点微小的庆幸。
她偷偷打量着身边这个新同桌。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至少，似乎不讲道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教室，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淡化了些许他身上的冷感。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淼淼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开学第一天，兵荒马乱，尴尬迭起。
但好像……也不算太坏？
至少，她的新同桌，似乎是个外冷内……嗯，暂时还没看到“内热”，但至少不算“内冰”的人吧？
她拿出笔记本，开始认真整理上午的笔记，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窗外的香樟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属于高二的新生活，就在这样一个充满意外和尴尬、又带着一丝微小暖意的日子里，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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