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的训练,气氛有点怪。
江烬来得异常早,一个人在场上来回奔跑投篮,像跟篮球有仇似的。
他没穿校服,换了件纯黑T恤,衬得脸更白,眼神更凶,浑身上下写着“别惹我,烦着呢”。
陆延到的时候,正好目睹篮球以每秒八百米的速度砸向篮筐,连续三次,次次空心入网,声音清脆得像在打脸。
“来了?”江烬瞥见他,动作没停,直接把球甩了过来,语气硬邦邦,“热身。”
陆延接住球,手心一湿——好家伙,这位爷不知道自个儿练了多久,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绺了。
训练开始,江烬还是那个严格的“江教练”,但陆延敏锐地发现,这家伙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眼神总往球场入口瞟,像在防备什么洪水猛兽。
分组对抗时,江烬一个假动作晃过周明,突破速度快得带风,结结实实撞开防守,上篮得分。
这动作是帅,但那架势,不像打球,倒是像拆家。
“烬哥……”周明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胸口,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
江烬伸手拉他,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把周明又拽一跟头,声音低哑带着燥:“你他妈对抗软得像面条,等着被三班当木桩过?”
周明缩缩脖子,瞬间闭嘴,用眼神向陆延传递求救信号。
陆延无视周明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江烬紧抿的嘴唇和眼底压不住的焦躁,悄悄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休息时,周明抱着水瓶,又开始他的“三班威胁论”演讲,重点抨击欧阳斌的“脏套路”:“你们忘了前几年?那家伙……手上小动作多得能织毛衣,裁判还跟瞎了似的!”
江烬没搭腔,仰头猛灌水,喉结剧烈滚动,捏着塑料水瓶的手指用力到变形,瓶子发出可怜的“嘎吱”声。
就在这片略显沉闷的气氛中,一个不合时宜、带着油腻感的声音插了进来:“小烬?”
全体队员齐刷刷扭头。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油得能炒菜、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站在场边,正咧着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冲着江烬笑。
说实话,那笑容不像看儿子,倒像看一个行走的ATM机。
江烬的背影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他缓缓放下水瓶,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苍白。
但他没回头,也没看那男人,仿佛这样对方就能消失。
陆延的心往下一沉。
他没见过这样的江烬——不是平时那种拽上天的凶,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弃和……无力。
“哟,打球呢?”男人仿佛感觉不到这尴尬的气氛,或者说根本不在乎,自顾自走近,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江烬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洗得发白但难掩牌子的球鞋上,眼睛一亮,“这鞋不赖啊?有钱买这个,没钱给你爹应应急?”
队员们面面相觑,尴尬得脚趾都能抠出三室一厅了,气氛降至冰点。
江烬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面对男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有些颤抖,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来干什么?出去。”
“我怎么不能来?我是你老子!”男人声音猛地拔高,开始表演胡搅蛮缠,“我他妈养你这么大,跟你要点钱怎么了?你在这儿打球出风头,老子在外头被追债!你他妈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钱。”江烬的声音冷得像冰块,“所有的,都给你了。”
“放屁!”男人啐了一口,眼神变得凶狠,“你肯定藏了!今天不拿钱出来,你这球也别想打了!”说着,竟直接伸手去抓江烬的胳膊。
江烬猛地甩开他,力道之大,让男人跟跄着后退好几步。
“你他妈敢推我?!”男人彻底撕破脸,指着江烬鼻子开骂,“小畜生!白眼狼!当初就该让你跟你那没出息的妈一起滚!”
这句话像点燃了炸药桶。
江烬眼底瞬间爬满血丝,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揍人。
“江烬。”陆延突然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卡在了江烬和男人之间。
他没看那男人,只是平静地看着江烬,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训练时间,还没到点。”
他的眼神像一潭深水,无声无息地浇灭了那簇即将爆燃的火焰。
江烬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他死死瞪着那个男人,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男人被陆延这么一拦,又见周围全是学生,刚才为了钱都是强撑,这么下来面子实在是挂不住。他只得悻悻地撂下话:“行!你等着!我看你能打出什么名堂!”
说完,他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球场一片寂静,只剩篮球落地的“砰砰”声。
江烬站在原地,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单。
陆延沉默地捡起地上的篮球,走到他身边,什么也没问,只是把球递了过去。
江烬垂着眼,盯着那颗橙色的篮球看了好几秒,才慢慢伸手接过。
指尖触碰的刹那,陆延感觉到他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颤。
“继续。”江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运了一下球,头也不回地走向场内。
队员们哪见过这场面,只得走向球场。
接下来的训练,江烬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篮球上。
他动作更快,突破更狠,防守像铜墙铁壁,每一个回合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没人敢吭声,连周明都安静如鸡,只管埋头跑位。
陆延看着他一次次起跳、奔跑、投篮,汗水浸透了黑T,紧紧贴在他清瘦却韧劲十足的背脊上。
——这不像是在训练,更像是一场沉默的宣誓,对着所有不公的命运挥拳。
训练结束,众人作鸟兽散,气氛依旧低迷。
江烬独自坐在场边长椅上,用毛巾盖住头,像一只把自己藏起来的困兽。
陆延去周姨的小食店买了两瓶水,又走回长椅,给江烬递过去一瓶。
毛巾动了动,江烬伸手接过,没露脸,闷闷的声音从毛巾下传来:“……谢了。”
陆延在他旁边坐下,拧开自己的水喝了一口。
时间不早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歪歪扭扭地叠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陆延犹豫地说,有几分不知所措,“如果不想说,就别说。”
“高二,”江烬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响起,带着疲惫的沙哑,“也是篮球赛。他来了,闹着要奖金……我没给。”
——时光仿佛回到高二,回到了那段他不愿提及的记忆。
“你他妈打什么篮球?我在外面被人追债差点手都没了!你倒好!拿着个奖金日子过得美滋滋?有你这么做儿子的?”
拳头飞舞,疼痛感伴着眩晕袭来……
江烬没有躲。
“那既然如此,”江烬擦了擦额角的血,无视周围同学惊慌的目光,“你当初就不应该生我。”
江烬停顿了很久才说,久到陆延以为他睡着了:“后来,比赛输了。他说,我这种人,只配打工还债,不配打球,不配有朋友。”
他说得平静,像在念别人的台词。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陆延心上。
陆延看着天边那轮快沉下去的夕阳,开口,语气平淡却笃定:“你配。”
毛巾下的身影明显一僵。
“球打得不错,”陆延继续,目光落在江烬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上,“教得也还行。”
江烬慢慢拉下毛巾,露出微红的眼眶和还没完全散尽戾气的脸,但他看向陆延的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寻。
陆延没躲,平静地回看他:“下周比赛,我们会赢。”
江烬怔住了。
夕阳的金光落在陆延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好像给他镀了层柔光。
那颗被冻得硬邦邦的心,好像“咔哒”一声,裂了条细缝。
他猛地转过头,仰头灌了一大口水,水流顺着下巴淌下来。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还是哑,但好像没那么沉了。
他偷偷从裤兜里摸出那颗快要融化的葡萄味水果糖,剥开,迅速塞进嘴里。
甜味一下子炸开,顺着喉咙甜进心里。
他舔了舔嘴角,心里嘀咕:“……‘我们’就‘我们’,说得跟要组团去打群架似的。”
但莫名的,那股堵在胸口的郁气,好像散了一点。
往事好像过去了。
江烬开始有点期待这场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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