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林眠失智的那一年,庄晏刚成年不久。那时的他不怎么会照顾人:去商场给姜林眠买衣服一大一小、给她做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给她扎出来的头发不是不齐就是一团糟。最后还是在沈锦的指导下才逐渐得心应手。
这么一晃,已经八年了,他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心底里却又似乎不太满意这样的生活。
“晏晏!虾!”姜林眠软软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庄晏冲她淡淡一笑,夹来虾便上手剥。这个时候的姜林眠会主动用碟子装着虾壳,随后紧紧盯着庄晏修长的手处理虾肉、蘸酱。庄晏有时候挺羡慕她的,她一傻,忘却了过去苦辣,无忧无虑地待在这个房子生活着,唯独他守着那些痛苦,终日在自责和懊悔中苟活。
“晏晏好棒!好好吃呀!”姜林眠毫不犹豫地称赞着,欲打算用手再抓虾,却庄晏及时制止住了。他没责备,往她的碗里夹了些青菜,叮嘱道:“晚上要听话,少吃点寒性食物,会胃疼的。”
姜林眠撇了撇嘴,垂下头,委屈地吃着碗里的青菜。
“阿晏,下个月月底就是你的生日了,妈妈打算给你准备个生日宴,你看看有什么想法吗?”沈锦见两个人不再说话,适时地和自己的儿子商量着。
庄晏没有抬头看她,双眸一直注意着姜林眠藏食的腮帮,淡道:“没什么想法。”
“你这孩子!”沈锦微微带着怒意,可看着他冷峻的脸,话又不敢说得太重了,“阿晏,妈妈当然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你已经二十五了,也是时候和外边的人接触接触,早点成家立业了。”
“那林眠呢?”他反问,回头,与沈锦缓缓平视。
投射出来的淡漠令沈锦怔愣,蓦地,又恢复常色,笑道:“林眠不是还有我照顾嘛。”
“怎么照顾?关在屋子里一辈子都不出来见见太阳?”庄晏冷着脸,将筷子生硬地搁置在桌上,起身,再次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姜林眠的世界就只剩下三楼尽头、放声呼喊都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卧室吗!”
质问的声音在餐桌上响起。姜林眠浑身一抖,饭也不吃了,小心翼翼地将筷子放在碗上,伸手握住庄晏的食指。纵使她畏惧男人身上的气焰,可还是很小声地安抚道:“晏晏不要生气了,沈姨会伤心的,会伤心……”
庄晏身子一僵,微微吸了一口气,极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愿意自己的任何一丝一毫影响到这个小傻子,柔声道:“没有生气。乖乖吃饭。”
安抚完姜林眠,庄晏才坐下来,继续给人剥虾。
看着两人的举动,沈锦嘴角直颤,心里像被石头堵住了一般,闷得难受。她的儿子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被姜林眠绊住了脚,但她没有任何权利将人赶出去,只能趁着和她独处的时间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但沈锦一向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角色,看到姜林眠哭,她又软下心哄着姜林眠。自我矛盾极了。
可今天一向沉稳的人站在她面前质问时,她发觉自己好像在干净的卷面上写错了许多个选择题。比如,她料定自己干的所有事情庄晏不知道。又比如,她原本以为受害者姜林眠会向自己最爱的人告状,她甚至还想好了措辞。
*
晚饭后,庄晏叮嘱家里的保姆给姜林眠洗澡,又花了大半时间和吵闹、不满的姜林眠讲道理。看着她似懂非懂地跟着保姆进了浴室,庄晏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敢和姜林眠离开的太远,只能待在屋子里,打开落地窗,站在阳台上点了根烟慢慢抽着。
南城气温偏差大,夜里吹来的冷风卷起了夹在两指的烟,白雾缭绕,些许微微抚摸着庄晏的脸。带着凉意的风并未抚平庄晏心里的焦躁与不耐,反而不断提醒着他这几年的糟糕。
他和姜林眠是青梅竹马、是人人嘴里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早在年少时便认定了彼此,却在最美好的年华,一个失智,一个年少有为。于是天造地设的说辞逐渐变成了不登对、不相称。每当这时,庄晏只是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将林眠和他锁在一个房间,加重拥抱她的力度,反复和她亲吻。只有这个时候,闹腾的姜林眠会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怀里,睁大双眼温柔地盯着他。只有这个时候,庄晏才会骗自己还活在少年时,朝自己奔赴而来的少女笑意晏晏,他张开双手,肆意和她落日里旋转。
“晏晏!”姜林眠换了身睡衣,踩着棉拖鞋朝着门口的庄晏跑去,却在落地窗口顿住了步子。她注意到了庄晏指间的烟,不禁蹙起了眉头,趴在窗子门侧,小声提醒道:“晏晏不乖,背着我和沈姨抽烟。”
庄晏一怔,随即掐了手里的烟,笑出了声,“我错了。”
“晏晏不开心吗?”
“没有。”
“那为什么要抽烟呢?”
庄晏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静默了。他转身走进到姜林眠身前,刚沐浴完的女孩身上带着清香,和他身上难闻烟草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等他作出动作,姜林眠已经跑开掀起被子一骨碌爬上了床,格外调皮地回头说道:“晏晏身上臭臭的,不要和晏晏亲亲!”
庄晏笑,无奈地拿起睡衣进去洗澡,合上门的那一刹那间还瞧了一眼床上鼓起的人儿,确认安分之后才进了浴室洗浴。庄晏拿着花洒对着自己的头淋着,滚烫的水在他皮肤间滑过,雾气充盈在整个浴室。等他开门出来的时候,姜林眠正趴在床上玩iPad,两条腿还在空中晃悠着。
“林眠。”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林眠迅速放下电子产品,瞬间换成了一副正襟危坐的状态。
“不是说了,晚上少玩,注意点眼睛。”庄晏说道。
“晏晏不在。”
“我不在也不可以偷玩。”
姜林眠歪头,应道:“没有偷玩,是在等晏晏回来。”
庄晏呼吸一窒,他缓缓看向姜林眠,难以想象,如此依赖自己的姜林眠在他白天工作时是如何度过的。他没由来觉得心理有了罪恶感,从前他的世界只有姜林眠一个人,而现在,姜林眠的世界里只有他庄晏一个人。许多人都在朝前走,包括庄晏自己,只有林眠,只有她,留在了十六岁的那个夜晚。
他轻轻将姜林眠搂进了怀中,嗓音极其温柔地回应道:“眠眠乖,晏晏就在这,哪儿也不去,不用等就会回来。”
姜林眠喜欢庄晏抱她,好似如此便能从他的怀中汲取些缺失许久的安全感。她努力在庄晏怀里蹭了蹭,微微仰头对着庄晏的脸庞落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随后便听见她道:“晏晏也要乖。”
庄晏摸了摸她的头,担心林眠着凉,又掀开被子给她盖着身子。
“睡吧。”
话音刚落,身旁的女孩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十几分钟过去后,她翻了个身子,又转过背来面对着庄晏,抓着被子一角小声地说道:“晏晏,我睡不着。”
庄晏安抚道:“怎么又睡不着了?白天有没有好好吃药?”
“吃了,每天都吃了。”姜林眠很乖。
庄晏叹了一口气,又将人搂在了怀中,掌心微微拍打着她的背部,温柔的动作像是怕吓着她。
曾经姜林眠的主治医生叮嘱过庄晏,创伤性精神障碍会导致失眠,噩梦甚至是暴力倾向。自那之后,庄晏便和她睡在一起,时刻照顾着姜林眠的状况。但她的情况太过于糟糕,即便靠着药物治疗,她依然会整宿整宿睡不着、夜里噩梦频频、哭泣不止,严重的时候还会带着自残倾向。
庄晏最开始陪着姜林眠的那段时间,他白天忙工作,晚上被姜林眠折磨地无法合眼休息。好不容易将人安抚好后,天已经亮了,他不得不拖着疲惫地身子起床工作。如此往复,暴瘦了十几斤。于是,姜林眠成了庄晏夜里的噩梦。但凡听到姜林眠的声音,庄晏没由来后怕,生怕又出了什么岔子。后来靠治疗情况好了一些,虽然偶尔也会出现突发情况,但她都是安分地待在庄晏怀里,很乖很乖。就比如现在。
姜林眠窝在他的怀里,白皙的手搭在他脖子上玩着男人衣服上的线头。庄晏早已经闭上了眼睛,任由怀里的人动手动脚。
“晏晏,数绵羊的话,等我睡着了,晚上会梦到绵羊吗?”她问道。
“会。”
“那我要数晏晏,这样的话,就能梦到晏晏了。”
暖色的灯光下,庄晏睁开了双眸,他看着姜林眠又在他的怀里拱了拱,微微闭上了眼。微长的羽睫与白皙的皮肤相触,模样乖巧。她的模样已经长开了,不再如当初那般青涩稚嫩。可是她的心智还停留在五六岁阶段,可能,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良久,身边的人呼吸平稳了一些。庄晏这才抬起自己的左手,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睡着了就好,睡着了就好。
睡着了那个记忆里的姜林眠才会回来。
庄晏又在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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