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赶着上班的帘明欲断魂。关掉闹钟之后任何一次闭眼都有可能滑进昏睡沼泽，一路从人间跑到临煞渊，帘明甩掉伞上的雨水，抄近道跑向百斩堂的方向。
好在她脚力非凡，半小时内能踩点赶到。帘明闷头往前跑，远远看见百斩堂亮着灯的招牌底下抱膝蹲着个瘦小的女孩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估计是什么自己看不懂的潮流。
春寒料峭，那人缩成一团有点可怜。帘明余光瞟了一眼，才发现这人鞋子也没穿。难道是跟人打架鞋子被抢走了？帘明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俯身问：“你在这干什么？”
可能是没想到有人会向自己搭话，那人抬头看过来，对视时没撞见晦气的红眼睛，帘明问：“你不是魔族？”
那人抿着嘴点头，帘明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绝对是天杀的魔族做的孽，她内心涌起一股正义感，拉住那人说：“进来吧，我帮你弄点热水。我们老板这时还没起床，管不了店里的事。你是在这里迷路了，还是有人绑架你？”
“我是来这里找人的，”那人被帘明拉进屋里，玻璃门隔绝屋外的冷空气，她看着帘明把工牌套到脖子上，凑近些看清了工牌上的名字，惊讶地问，“你的名字是帘明？”
帘明嗯一声，她立即喜笑颜开，拉住帘明说：“原来你就是帘明殿下？我今天运气真好，居然碰到真人了。”
“你说什么……”帘明没听清她具体的话，只听见她说自己是什么真人，谦虚地挠挠头说，“哈哈哈，你说话太夸张了，我的实力离真人还差得远呢。”
“我知道帘明殿下是很强的。”那人笑着拉住她的手，低头说，“帘明殿下真是个善良的人，我在这里等了一天了，大家都把我当成空气，我还以为不会有人管我呢。”
“这里是临煞渊，住的都是薄情寡义的魔族。魔族当然不会有爱心啦。”帘明义愤填膺，拉着这人穿过走廊往屋里走，她热心地问，“你手机还有电吗？人间的信号可能通不到这里，待会儿你可以用我们店里的电话联系你家里人。”
“我的家人……”那人似乎有些难过，她情不自禁握紧帘明的手，小声说，“我不想再打搅她们的生活了。”
帘明皱眉：“你家里人不要你了？”
“不是。”一路走到走廊尽头，那人在大厅里松开帘明道，“我坐在这里等就好，我要等的人很快就会来的。”
“好吧，随便你。”帘明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在屋里巡视一圈只看到韵影躺在沙发上玩游戏，她走过去把韵影拉起来，指挥道，“韵影，你去给那个女孩子倒杯水喝。”
她说完就拎着桶去打水准备擦桌子，韵影躺在沙发上没动，那人捏着衣角走近，问：“你、你就是韵影殿下？”
“啥？”韵影扯下耳机，帘明已经不见踪影，韵影只好放下手机坐起来，“你是跟着帘明来的？她是你朋友？”
那人摇摇头：“我们今天才认识。”
想起刚才帘明的话，韵影起身晃了几下桌面上的水壶，问：“家里没有热水，你要不要喝点别的？”
那人挺有眼力见，机敏地说：“我喝什么都可以。”韵影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吧台后翻箱倒柜，她紧紧跟在韵影身后，怯生生地问，“韵影殿下每天都在这里工作吗？”
“也不是每天。”这人看起来一本正经，韵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几秒站起来问，“你为什么这样叫我？”
那人不解地问：“怎样？”
“就是叫我殿下，”对方没有否认，韵影在短短数秒内开始了疯狂的幻想，“难道我其实是某个国家流落民间的公主，你是奉命来找我的密探？”她一拍桌子，怒气冲天地问，“你怎么不早点来，你知道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吗？”
那人被她吓得后退几步：“韵影殿下，你在说什么？”
各路牛鬼蛇神韵影见过不少，可能是个中二病。韵影说服自己放平心态，挥挥手说：“呃，你就当做没听见就好了。”她在冰箱里翻出一罐可乐，大方地将其放到桌面上，“请你喝贵的常勒会生气，就把我私藏的快乐水给你吧。”
罐头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挂着丝丝缕缕的冷气。那人伸手摸一下罐头，问：“冰的？”她忸怩一下，抬头笑着对韵影道，“韵影殿下，我今天在来姨妈哦。”
韵影心领神会，从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一块卫生巾递给她：“厕所在那边，第一个路口往左拐。”
那人沉默片刻，说：“韵影殿下，我要的不是这个。”
韵影又翻出另一块：“加长的得收你五毛钱，这在我们百斩堂是硬通货，常勒很抠每天都会清点库存的。”
那人还是摇头说：“我说的也不是这个。”
对方是不认识的人，韵影忍着没发火，拉着那人走到门边开始指路：“我们这里只有这些，你出门沿着街一直走可以看到家药店，那家店的阿姨会卖给你月经杯。”那人呆呆地望着她，韵影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还想怎么样？”
那人笑容诡异地握着可乐罐头逼近，就差整个人爬到韵影身上来：“韵影殿下，我在来姨妈啊。”
“这有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不会吗？”韵影忍无可忍，推开她朝屋子里喊道，“帘明你朋友找你，赶快出来。”
在屋子里打热水的帘明应一声，没多久就戴着袖套拎着水桶跑出来，问：“什么事啊？我还要擦桌子呢。”
韵影耸肩说：“那个人好奇怪，你自己伺候吧。”
被帘明带进来的那个人拘谨地揣手站着，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帘明以为是韵影没事找事，她拧干抹布走到那人身边开始擦桌子：“发生什么事了，韵影好像不太高兴。”
“我也不知道韵影殿下为什么不高兴，”那人把冰镇过的可乐递给帘明，“她要给我喝这个，可是我在来姨妈。”
帘明接过那个罐头，提高声音吼道：“韵影！”韵影丢下手机坐到她面前，帘明用力把罐头砸在桌上，“生理期怎么能喝冰的？我让你给她倒热水，倒热水都不懂吗？”
那人仿佛卸下一副重担，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韵影看不懂，摊手说：“生理期怎么就不能喝冰的，我生理期就爱喝冰的。你想让她喝热水就自己帮她倒，别来麻烦我。”
“我这不是要去打水擦桌子吗，一点小事你都办不好，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韵影满不在乎地继续看手机，帘明劈手把手机夺过来，揪住韵影展开说教，“整天除了打游戏打游戏还会干什么，常勒凭什么给你工资啊？”
“常勒想给我工资关你什么事，你能说我对百斩堂没有一点贡献吗？”韵影反攥住帘明的手腕，高声说，“大清早的就知道使唤我，你有本事去把常勒弄醒叫常勒给她倒。”
“别扯别人，我叫的是你，我就要你给她倒！”帘明早就看她不顺眼，掏出小蓝瓶逼问，“你去不去？去不去？”
“好啊，你现在敢跟我叫板了，下次常勒吐一地的时候你别指望我收拾！”韵影撸起袖管要跟她互掐，挥开帘明的手说，“少拿着这个破东西在我跟前晃，你以为你吓唬到谁？为了一杯热水就要跟我动手，她是你什么人啊？”
“她是我……”帘明底气十足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回头看向那个不知所措的女孩子，“对哦，你是什么人？”
那人赶紧说：“我叫小榆，来这里是想找磷汇。”
帘明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磷汇的朋友。”
“原来你是磷汇的朋友，”韵影故意学她的语调，“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跟我吵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一个是人类一个是魔族，帘明甩甩抹布留给她一个背影：“过不了就别过，你自己跟常勒辞职去。”
韵影气得脸红脖子粗，抓住帘明问：“为什么是我辞职？你又不喜欢魔族，怎么还死赖在魔族的店里不走？”
“我走，”帘明非要跟她呛，顿了顿冷笑道，“我走不就顺了你的意了？我偏就不走，留在这里气死你！”
两个人积怨已深，今天的事就像一个突破口，帘明和韵影一言不合就对骂起来。韵影通宵打游戏脑子不太灵光，帘明毫不留情追着她骂，小榆夹在中间不知帮谁好。
不知疲倦地吵了十分钟，韵影抢了可乐自己喝，帘明不肯放过揪住韵影说个不停。两个人吼得震天响，常勒扶着墙走出来：“能不能不要喊这么大声？你们不睡我还要睡。”
正好缺个见证人，帘明半点不犹豫地把韵影推出去，说：“你来得正好，韵影说她过不下去了想走。”
“她能走去哪？”常勒头疼地把韵影甩开，指着站在帘明身边的小榆说，“这人谁啊，竟然在我们店里脱鞋？”
“这是小榆，磷汇的朋友。”帘明这才想起要帮她找人，一拍脑袋道，“你怎么来这里找磷汇，今天她不上班。”
“啊？”小榆始料未及，她捏着衣摆纠结道，“我不能去她家，也不能回我自己家。”脑子里越想越乱，小榆急得抓住帘明的胳膊问，“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帘明慌忙看向韵影和常勒，韵影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着说：“人是你带进屋的，快负起责任来。”
有了上回的教训帘明再也不敢带人回青渌门，她飞快道：“为什么？你知道我们的宿舍不能让非本门人士进。”
韵影有心挖苦帘明，打个哈欠淡然道：“这有什么，反正你最有爱心，那就自己掏钱买套房子让她住进去呗。”
帘明冲上去要掐死她，韵影转身就跑，两人在屋里好一阵追逐打闹。吵成这样也睡不下去，常勒拉着小榆坐下，含笑说：“小妹妹你别急，你可以留在我们百斩堂住。”
刚才还追追打打的韵影和帘明忽然停下，帘明在兜里翻出一个东西，郑重其事地交到小榆手里：“这个你拿着。”
常勒看见那东西就脸色一变，小榆问：“这是什么？”
“我们百斩堂里人手一个的报警器。”韵影蹲下来给她演示使用方法，“要是常勒对你有奇怪的举动你就按下这个，我们听到警报声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你。”
“喂，你们这是排挤我，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常勒愤然站起来为自己辩解，“你别听她们瞎说，我不是坏人。”
帘明嫌弃地问：“那你叫她住在百斩堂是什么意思？你想招她当临时工，还是你立志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不是那个意思，”常勒一把抢过报警器，在心里打着算盘说，“我可以让你暂住在百斩堂，不过你得给钱。”
小榆局促地问：“要多少？”
常勒稍微想了想，拍板决定道：“一天一百五十块吧，我们家安保很到位，在我们这个地段已经很划算了。”
韵影飞速反对：“就你这破地方也值一百五十块？”
“怎么不值？她不乐意住就到别的地方去呀，还是让她住你房间？”常勒毫不以此为耻，反而有理有据地说，“我是商人，自然以利益为先。不挣钱哪有钱给你们发工资？”
有了共同的敌人，帘明立马跟韵影统一战线，帮着她指责起常勒的黑心行为：“一百五十，你挣得也太多了吧？”
“没关系，能跟韵影殿下和常勒殿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贵呢。”小榆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纸钱说，“以后我想一直住在这里，这些钱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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