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来,黎遇谨小慎微的活着。
他照常去学校上课,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馆备考,甚至刻意增加了去墓地的频率。在父母冰冷的墓碑前,他总能适时地流露出脆弱和痛苦,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将悲伤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便衣警察,有时候是学校对面看报纸的男人。
有时候是小区对面小吃车的小商贩,他们以为黎遇什么都没发现,但太明显了,咖啡店里一般都是拿着笔记本敲键盘的社畜,不会那么悠闲在那里看报纸,小区门口的小商贩也不会生意惨淡。
他还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去照顾他的生意,他感慨警察这个职位的不易,什么都要会做,不过,味道不敢恭维。
直他甚至亲眼目睹过其中一位“商贩”被城管追得狼狈逃窜,差点跑掉了鞋,那场面让黎遇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一个月后,风向似乎变了。咖啡店里的“看报人”消失了,小区门口的小吃车也换了真正的摊主。那种如芒在背、被人时刻盯梢的窒息感终于消散。
但黎遇没有放松警惕。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懂。又耐心地等待了半个月,确认风平浪静后,他才走进了导师的办公室,提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
当他站在导师办公室里提出退学时,头发花白,带着眼镜的老人满脸不可思议。
“退学?”老教授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黎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这届最优秀的学生!只要保持下去,学校完全能为你争取到顶尖的留学名额!你告诉我,为什么?”
黎遇低着头,声音低沉而艰涩,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导师……我妈……生前欠了很多债。我得打工,得还钱。”
“钱的问题不是不能解决!”导师急切地说,“我可以帮你申请最高额度的奖学金!系里也会想办法……”
“谢谢导师,”黎遇抬起头,露出一抹苦涩而无奈的微笑,“但那些讨债的人……他们等不了。”他眼底的疲惫和沉重看起来那么真实。
导师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痛惜和无奈,仿佛看着一块即将被打碎的璞玉。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好吧。但黎遇,记住我的话:如果以后……我是说如果,有机会重返校园,无论什么时候,随时回来找我。”
一股酸涩猛地涌上鼻腔,黎遇用力眨了眨眼:“谢谢您,导师。”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这间承载过他无数梦想的办公室。
离开教学楼,黎遇去了市中心的手机专卖店。他记得李明那晚的搀扶和照顾,毫不犹豫地刷卡买下了最新款的iPhone X。他将崭新的手机,悄无声息地夹进了李明常去自习的图书馆书架里那堆厚厚的专业书中间。
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两居,黎遇站在玄关,环顾着空荡荡的屋子。母亲爽朗的笑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絮絮叨叨的叮嘱……曾经平凡温暖的日常,此刻遥远得如同隔世。
他来到陈湘云的房间,所有摆设都和她生前一样,洗到发白的床单上面还有她的一丝头发,他指尖捻起那跟头发仔细端详,透过阳光,那根发丝呈现出亚麻色。
黎遇拿出塑封袋,把那根头发装了进去,然后放进钱包的夹层。
他花了一个小时打扫房子,然后拿出书包,简单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再装上那些金首饰,看向客厅展柜里的那个青花瓷瓶。
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整个瓶身透出岁月的光泽。
那是妈妈生前每天都要擦拭的宝贝,是外婆传给她的,据说是乾隆年间的真迹。
这些年日子再怎么苦,妈妈也没动过卖它的心思。
那时的陈湘云总是一边擦拭花瓶,一边笑着说,“等小遇长大,我要传给我的儿媳妇。”
黎遇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拂过瓶身细腻的纹路。他必须离开,而这个承载着母亲太多念想的宝贝,他只能将它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曾经是“家”的地方。
镜洲市客运站永远人声鼎沸。拖着巨大编织袋的农民工,背着书包的学生,行色匆匆的旅人……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廉价快餐的气息。
黎遇站在一排排大巴车之间,看着车头悬挂的目的地牌子,第一次感到了茫然。他知道必须远走,却从未具体想过该去向何方。
“安何镜洲——湘南省周岭市临宜县!十二小时直达!有空调!管一顿饭!最后一位!马上发车!”一个皮肤黝黑、枯枝般的手攥着一把零钱的老大爷,正探出半个身子,扯着嗓子奋力吆喝。他所坐的大巴车头,挂着的正是那个陌生的地名。
湘南省……足够远。而且,这种长途大巴,往往对身份证明查得不严。黎遇看了眼手表:十二点十九分。
“多少钱?”他问大爷
“180。”
黎遇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他,大爷利落的找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往里面坐。
车厢里弥漫着汗味和老旧皮革味,他打量了一下这辆大巴车,发现这辆车已经坐了不少人,有几个已经在座位上懒洋洋的打盹。
他径直来到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以他的身高,能第一时间看见中途上车的人。
背包被他紧紧抱在腿上,里面装着价值数万的金首饰。在这种鱼龙混杂、连身份都不查的大巴上,行李架是绝对不安全的地方。
刚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再次复盘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从筹备到执行,再到应对警方——肩膀却被轻轻碰了一下。黎遇猛地睁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面前的人。
面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上还穿着镜洲市某高中的校服,脸上是一副象牙塔里姑娘的一副涉世未深的表情。
“你能帮我放下行李吗?”女孩姜雯手指抓着衣角,怯生生的开口。
黎遇看向她身后那个硕大的行李箱,几乎快有她半个人高。他没说话,站起身,单手轻松提起箱子掂量了一下,然后利落地塞进了头顶的行李架。
姜雯脸上爬满红晕,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你好厉害啊。”
黎遇没回应,径直坐下,再次闭上了眼睛。然而,女孩的声音又小心翼翼地响起:“那个……我能坐你旁边吗?”
黎遇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无波:“随便。”
姜雯立刻如释重负,带着小小的雀跃,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黎遇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如果她知道,就在不久前,这双帮她放行李的手刚刚肢解过一个活人,大概会吓得尖叫跳车吧?
十二点半,大巴准时发车,镜洲市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在车窗的倒影里,取而代之的是农田,乡村,然后是高速两边的森林。
一路上,姜雯都在叠叠不休的跟他讲话,“你去临宜干嘛呀?”
“探亲,”黎遇不咸不淡的吐出两个字。
女孩一脸激动,“真的?我也是,我回临宜看奶奶,能加个微信吗?”
“手机没电了,”黎遇随口胡诌。
他的手机确实在包里,也并非完全没电,但早已关机,SIM卡更是被他掰成两半,沉入了镜洲市的护城河底。
下午六点,大巴车在一个简陋的中转站短暂停靠。黎遇下车点了支烟,刚吸了两口,那女孩又来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袋面包。
“你饿不饿?我带了面包。”
黎遇邹了邹眉,没说话,又吸了口烟,沉默就这样冗长的延续着。
良久,黎遇吐了一口眼圈,才开口,“离我远点,我不是什么好人。”
姜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小声辩解:“可是……你人很好啊,还帮我放行李……”
黎遇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小妹妹,人是复杂的,你看到的人都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一面。”
女孩低着头,突然不说话了。
黎遇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好好上学,大学里的优秀男孩多的是。”
“好吧,”姜雯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烟味突然飘了过来,呛的女孩有些咳嗽,黎遇不动声色的掐了烟。
然后扭头对她说,“要发车了,走吧。”
女孩跟在他身后,还是把面包塞进了他手里,这一次,他没拒绝。
下半段路程里,姜雯没在试图跟他搭话,只是拿起平板看起了肥皂剧,黎遇也终于能安心睡一觉,只是手一直紧紧抱着怀里的背包,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老大爷沙哑的吆喝声穿透车厢:“临宜到了!临宜到了!都醒醒!拿好行李下车!”
黎遇睁开眼,站起身,依旧沉默地帮姜雯拿下那个沉重的箱子。车门打开,混杂着陌生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他背起自己的包,没有再看女孩一眼,大步汇入了临宜县车站嘈杂的人流,身影迅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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