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宫出现时疫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宫各院都惊动了。
先前沈知微封嫔,说没人眼红是假的,只是没想到她如今这么快就倒了霉。对于那些看笑话的人来说,沈知微感染了时疫最好,以后再也不能在皇上面前狐媚争宠;就算没有感染,和一个有疫病的人同住,注定要失宠了。
至于柔答应,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人在乎,最好在病得严重些,把沈知微带上,那才算她有价值。
一时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所紧闭的宫殿,恨不得打探出更多消息。
皇后心中惴惴不安,跳神仪式在即,偏偏在参与名单上犯了难。按理说闲月宫出现了疫病,沈知微是不该出席的;可她拿不准皇上的意思,担心直接不让沈知微参加会见罪于皇上,思来想去,决定去三省殿探探口风。
“皇上,萨满乌善已在含光殿安置妥当,祭坛搭好后便可主持跳神仪式。乌善善吟神歌,有通天之能,相信一定能将皇上的心意传递给上天,保佑我大楚王朝江山永固,太平安宁。”
桓宸面前如山的奏折,本来就心烦,听到这话连头都没抬一下,只等皇后说重点。
皇后噎了一下,继续说道:“如今主持仪式的人已就位,只是这参会的人……不知是否有变动?”
桓宸停下笔,这才堪堪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你指的是兰嫔?”
“……是。如今闲月宫已隔离封锁,虽然太医来报兰嫔现在并未无大碍,但她毕竟跟柔答应同住一宫,朝夕相处之下未必没有感染的可能。”
“那依皇后的意思,当如何?”
皇后尴尬笑了一声,“臣妾也想让兰嫔妹妹同去,只是仪式人多聚集,皇上和其余妃嫔都在场,万一出什么岔子……臣妾不敢不顾及皇上的安危。”
桓宸垂眸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罢了,别让兰嫔去了,让她在宫中歇着吧。只是兰嫔虽然不便出门,但到底是被他人连累的缘故,她本人并未犯什么过错,你身为皇后要多照看一二。”
皇后点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听皇上话的意思,明显对兰嫔念有旧情,皇后有那么一丝庆幸,还好没有直接将兰嫔的名字从参加法会的人员名单上去掉,否则万一惹怒皇上,就得不偿失了。
自从上回家族出事后,她在后位上如履薄冰,生怕一点行差踏错惹得皇上厌弃,落得个废后的下场。
看她如今这般小心翼翼,谁又能想到一个多月前,她曾拿家世威胁沈知微为她做事呢。
皇后强压下心头浮出的苦涩,勉强勾起唇角,讨好地说道:“皇上放心,臣妾会照顾好兰嫔的。兰嫔这回虽然参加不了跳神仪式,但毕竟闲月宫出现了时疫,臣妾想乌善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不如在跳神仪式前,先在闲月宫前设立小仪式,请神驱邪,也好为闲月宫好好祛祛疫病。皇上意下如何?”
桓宸点点头,沉稳地说道:“行,这事就交由你来办吧。”
“臣妾遵旨。”
闲月宫内寂静无声,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若是往常,此刻应有太监在院落中洒扫,有侍女在后院晾衣,云雁会跑去御膳房取些新作的点心,孔嬷嬷会教烧水的小丫头如何酿酒。
可是如今什么都没有。
先前许太医来为柔答应请脉,确认了柔答应确实感染了时疫。内务府得知消息后,立刻禀报了皇上、皇后,将闲月宫封闭起来,护军守在闲月宫外,无诏不准任何人出入。
宫中当值的侍女太监也都带去了其他院落隔离,只让保留紧要的贴身侍女。沈知微身边留下了孔嬷嬷、云雁,柔答应身边的莺儿因感染了时疫,被送去冷宫隔离,故沈知微指了另一个侍女小桃,每日为柔答应送吃食和必要物品。
满打满算五个人,从前热热闹闹的闲月宫,一下子就冷清了。
因为人少,许多事现下要由沈知微亲自盯着。
比如说柔答应的吃食,沈知微曾发现,柔答应刚病时,御膳房送来的饭菜竟然是馊的!这一下可把沈知微气的不轻。当即拦住了送饭的小太监,让他回去带话,柔答应到底是天子嫔妃,容不得旁人作践,哪个不长眼的若是再敢拿这种馊了的饭菜糊弄,她就禀告皇后娘娘,御膳房上下每人打五十大板。
再比如说宫中的防疫,沈知微照看柔答应,但到底不能让自己出事,命人每日用艾草、硫磺对弦月阁及其周围的环境进行消毒;柔答应患病期间所用的衣物、被褥等物品要全部清理出来,一同焚烧销毁。
沈知微用白布蒙住口鼻,错开几步远的距离,让小桃穿上白部罩衣,将柔答应的物品一点点挑到板车上,打算一起送出闲月宫焚烧。
小衫、半裙、手帕、寝衣、用过的茶杯、染了血的被褥……大多是常用的物品,没有多贵重,烧了也不算太可惜。
一件件物件扔在车上,沈知微突然叫住。
“等等!”
小桃错愕地回头,只听沈知微问:
“那件白色的,是原定柔答应参加跳神仪式的素服吗?”
她记得莺儿被带走之前,曾罗列柔答应病前所接触的物件,其中就有这件素服。
小桃盯着那件衣服,没看出有什么特别,茫然地看向沈知微,“娘娘,要不我去问问小主?”
“柔答应现下怎么样了?”
“比以前好一点,已经不咳血了,但还是发热。”
沈知微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必问了。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吧。”
说罢,沈知微转身回自己的宫殿。没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猛然想起什么,问孔嬷嬷道:“那日内务府来送素服时,可有什么异样?”
孔嬷嬷愣了一下,眼珠微转,“我记得是一个年轻脸生的公公送来的,说是新做的素服,让娘娘和柔小主试,若是不合身还要拿回去改呢。”
“你跟柔答应也是这么说的?”
“是啊,柔答应拿到衣服后,当场就说要试呢。若是不合身,好在跳神仪式前拿去内务府改。”
“后来呢,衣服改了吗?”
“没有,第二天柔答应就病了……”孔嬷嬷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大眼睛,“娘娘,您的意思是?!”
沈知微摇了摇头,“这事有蹊跷。”
“一开始时间就不对,先前内务府的高子祥为了讨好我,说要亲自来给我送素服,结果呢,却变成了一个脸生的公公傍晚才送,我还没落魄到随便来个人就能打发的地步。
其次,柔答应病前接触的所有物件中,只有这件素服是外面送来的,噢,还有餐食是从御膳房送来的。但如果是御膳房出了问题,那六宫中人谁都不能幸免,所以最有嫌疑的,还是这件来历不明的衣服。
最后一个问题,这件素服我也有一件,如果衣服真被人染上时疫,那么歹人的最终目标是害柔答应?还是说……是要害我?”
“娘娘觉得谁会这么做?”
沈知微垂眸,一个人影从她的心头闪过,但很快又被沈知微压了下去,“没有证据,我不想冤枉谁。宫中想看我出事的人不少,我不能自乱阵脚。”
孔嬷嬷脸色煞白,只觉脊背直刷刷地冒冷汗,“娘娘,我们也把那件素服找出来烧了吧,万幸娘娘还没穿……”
沈知微沉默,突然闲月宫外传来叫门的声音。
“兰嫔娘娘在吗?”
沈知微走近,隔着门上开出的小窗,看到竟是皇后身边的闻竹嬷嬷,沈知微难掩诧异,“嬷嬷怎么有空过来?”
闻竹面上蒙住白布,隔开一段距离,礼数周到;“奴婢参见兰嫔娘娘。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看望兰嫔娘娘。”
她举起手中的竹篓,露出里面的东西,“这是从藏书阁找来的古籍话本,带来给娘娘解闷的。”
沈知微笑道:“皇后娘娘有心了。本宫不便出门,劳烦嬷嬷替我谢过皇后娘娘。”
“娘娘放心。”闻竹神情淡淡的,突然话锋一转,“奴婢此来还有一件事。
皇上、皇后娘娘仁慈,考虑到闲月宫如今出现了时疫,说要请萨满乌善来为娘娘和柔答应跳神驱疫呢。”
“来这里?!”
“是。请娘娘早做准备。”
闻竹欠身行了个礼,不再多言,告辞离开了。
皇后动作倒是快,不过一日功夫,祭坛已经在闲月宫门前搭好。
一张八尺见方的桌子上供奉着瘟疫神的神位,两侧摆放盛满清水的“净水瓶”和插有柳枝的“祛邪桶”,桌上还有一大坛“澧酒”,桌后悬挂着用五彩绸布制成的“驱邪幡”,幡上绣满文咒语。
乌善站在这用桌子搭出的简易神坛前,手持神鼓,腰系银铃,裁力*一手持神杖,一手持托盘,托盘上放有“神刀”和“蔡拉芬”*。
沈知微身着素服——素服是孔嬷嬷连夜新赶制出来的,神情肃穆。柔答应在病中不宜出席,便以她的衣物代替她出席。
乌善击鼓吟唱神歌,晦涩的满语伴随着乌善低沉的唱腔,天然带着少数民族部落的神秘色彩,沈知微看直了眼睛,却又在那暗语般的沉吟中不自觉打起十二分精神。
一段吟唱结束,乌善停了下来,向神位敬献“醴酒”,并焚烧“神香”净化四周。
紧接着,第二段鼓声响起,乌善腰铃剧震、神鼓轰响,围绕神坛疾步跳舞,那舞蹈的动作似是“追剿恶灵”的姿态——时而挥神刀劈向虚空,时而用神箭指向宫殿四角,舞至**时,乌善先后挥舞神刀和“蔡拉芬”,将“疫鬼”悉数斩杀……
鼓声渐渐回落,乌善的舞步越来越慢,最后走到沈知微身前,将一张写有满文的“祛邪符”交到她手上,用神帚为沈知微“扫身”,用柳枝沾上神水洒在她身上,并向沈知微敬献“澧酒”,沈知微一饮而尽。
仪式最后,乌善用“神杖”挑起柔答应的衣物放入“祛邪桶”,乌善拿出一张符纸,神秘的低语再次唱响,他罐下一大口“醴酒”喷在符纸上,纸上的“小鬼”赫然现身!乌善随即将符纸扔入桶中,倒入半坛“醴酒”。
“刺啦”的细微声响从桶中传来,随即轰然一下,火舌窜入空中,桶中的衣物竟然无火自燃,顷刻间被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在银铃声和鼓声的此起彼伏中逐渐化为灰烬。
铃声、鼓声悉数停下,只剩余音在耳边回响,“疫鬼”已除,跳神除疫的仪式在跳动的火光中宣告结束。
乌善向沈知微颔首,算是行过礼,手持“神杖”告辞离开。裁力收拾好桌上的各式物件,抱起一大兜包袱紧随乌善身后。一张符纸从怀中飘落,像落叶一般飘飘荡荡落在地下,最终落在祭台下面,没有人注意到。
沈知微盯着那张泛黄的符纸,垂眸沉思。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祭台前,捡起那张泛黄的符纸,手指在符纸一角摩挲……
刚才的“神香”气味和银铃乍响的余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沈知微看向“祛邪桶”,和手中两张不同的符纸,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是啊,
如果抓不到害人的“鬼”,那就让“鬼”自己现身。
*裁力:意为助手,侍神者,指的是萨满仪式中的辅助者。
*蔡拉芬:指神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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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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