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橙第一次遇见肖浔是在十岁那年的夏天。
她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边,烤得大地升腾起肉眼可见的阵阵热浪,路边树上的蝉玩命地叫着“知了知了”,又好像是在抱怨“太热了太热了”。
是啊,很热,可林橙却觉得心里潮潮的,湿湿的,像刚下过一场小雨。
——这次的数学测验,她只考了90分。
90分,其实不差。
这次的题目难,她还是班里唯一一个上90的。
但这套说辞拿去对付家中那位老父亲显然没用,他根本不关心试卷的难易程度,只在乎成绩,要求林橙每次考试都必须95分以上,没达到免不了挨一顿训。
“90分?才90分?为什么离我的要求差了5分?”林军用他粗短的手指点着试卷上猩红的“90”,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林橙质问,那样子凶狠得好像要把她吃了。
“我和你妈每天辛辛苦苦赚钱为了啥?就是为了供你上学以后找个好工作,而你呢,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平时都在学校干什么,有没有努力?啊?有没有好好学习?……”
每当林军训林橙的时候,刘茜都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林橙,满脸恨铁不成钢。
林橙看着林军凶恶的神情和一开一合持续输出狂轰滥炸扔“导弹”的嘴,听着他那说烂了的陈词滥调,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过年时看表哥玩游戏,里面有个固定的NPC,用手点它它就会说话,刚开始林橙觉得很好玩,但一直点它也只会翻来覆去重复那一句话,慢慢地她就觉得没意思了。
就像现在这样,林橙刚被林军训那阵子是真的委屈,但听多了好像就突然免疫了,心里有些湿湿的,但不委屈,不想哭。
她忽而又想起前不久在学校的时候,数学老师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她,考得很好哩!
可那张本应该象征荣誉的试卷却被林军用手指不屑地点着,无情地贬低。
她不禁感到有些荒谬,于是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这一笑让林军止住责骂,和刘茜齐刷刷地看向她,满脸震惊,想不到这死丫头片子被骂居然还能笑出来,真是没羞耻心,脸皮厚如城墙!
“可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啊……”林橙轻声说,带着一副快哭出来似的神情,“我已经努力到没朋友了,你,你们还想让我怎样呢?”
林军一怔似是有些诧异,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林橙突然转身,飞一般奔出家门。
跑过一顷顷农田,跑过一座座房屋,跑过一棵棵大树,路上偶尔有行人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浑然不顾,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然后被带起的风裹挟着往后飘洒。
啊啊啊,果然还是没忍住哭了吗……
林橙没说谎,在学校的时候,她很努力,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
下课别人都在玩的时候她在看书,很少和别人聊天,很少和别人一起玩,别人也就不会主动来找她,也就没人和她做朋友。
她都已经努力到没朋友了,林军和刘茜还想让她怎么样?
让她变成一个学习机器吗?
过分!
讨厌!
跑着跑着,路边的房屋和路上的行人都变得越来越稀少。
林橙没停,她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她上周六爸妈带她去外公家做客,她嫌无聊趁大人们聊天时偷溜出来无意中发现的,是由广阔的芦苇荡和一条河围成的长长的堤岸,河对岸是荒无人烟的矮红土山。那儿很安静,鲜有人迹。
她曾在那儿捡小石头一个人打水漂玩,一个人坐在堤岸上编草环玩,编好后将它戴在头上幻想自己是公主。
跑到一处,她终于看见了那片熟悉的芦苇荡。她抬起手臂狠狠抹去眼泪,拨开芦苇丛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里走。
待走到熟悉亲切的堤岸上,她再也忍不住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对对岸的矮山大喊:“林军你个老王八,你知不知道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是有自尊心的,你那么说我会很委屈的好吗?你个老扒皮,我恨死你了!”
喊完她觉得心里很畅快,于是双手插腰嘎嘎乱笑。
是,她是会委屈,会难过,会伤心,但她同时内心强大啊!
内心强大的人不是不会受伤,而是ta们修复伤口的速度比一般人快,有些人的心越伤越脆弱,ta们的心被自己一次一次缝缝补补,越伤越慢慢变得无懈可击!
她再一次朝远方大喊:“老——扒——皮——!!”
“呜!”
林橙一愣,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她凝神细听,听见低低的小声的似是抑制不住的呜咽声。
“呜呜……呜呜呜——”
林橙好奇地循声看去,风过芦苇荡,她看见晃动的芦苇丛中似乎有个人影。
她脚步很轻地快速走过去,隔着一层薄薄的芦苇,她看见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蹲在地上蜷成一团缩着头。
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林橙刚开始站的地方,似是看她突然不见了,他好奇地“咦”了一声。
“你……在找我吗?”林橙歪歪头问。
男生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他抬头愣愣地看着林橙,林橙看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脏兮兮的脸,本想问的是“你谁啊,你怎么在这,你在这干啥”。
但她最后咽了咽口水,轻声问:“你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你在哭诶……”
男生的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不大的黑眼睛里满是委屈,头发凌乱,一看就是狠狠哭过,而且是哭得特别惨的那种。
而林橙最见不得别人哭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只是因为同情吧。
在村里时她看到路上有小女孩哭,她会拿自己的零花钱跑去小卖部买根棒棒糖,又跑回来塞到小女孩手里,顺便哄上那么几句,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吃到这么甜的棒棒糖又被长得很好看的小姐姐安慰,一下就不哭了,还甜甜地说“谢谢姐姐”。
但眼前这人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不可能再用那种方式。
不过林橙还是第一次见一个这么大的男生哭得这么惨,很可怜,像被大坏熊欺负了的小黑兔。
男生听她这么问“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眼泪如同喷发的泉水一般往外涌。
林橙慌了,想从口袋里掏纸想着先让他擦擦眼泪吧,结果发现没纸。
她定了定神,轻声说:“我听说难过的时候把伤心事说给别人听心里会好受一些呢,我不介意当听众噢。”她顿了顿,继而认真地补充:“我不会笑你的。”
男生听她这么说直愣愣地盯着她。
林橙对他鼓励似地盈盈一笑。
男生吸了吸鼻子,露出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表情,哽咽着想开口,但似乎那事太让他难过,他又没忍住哭了起来。
啊咧咧。
看来得让他换换心情呢。
老想着伤心事怎么行,那样只会越来越难过!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不?”林橙出声问。
男生抬起泪汪汪的双眼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肖…肖浔。”
“Xun?哪个Xun?”林橙好奇地问。
男生呜咽着:“三点水加一个寻找的寻……”
林橙闻言点点头,朝他伸出手来,道:“肖浔你好,我叫林橙,我们换个地方聊天吧?一直坐在芦苇荡里很痒吧?来,我拉你起来。”
肖浔怔怔地看着她,过了会他怯怯地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的手,似是不好意思。
“没事的啦!”林橙对他轻轻一笑说。
肖浔犹豫了好大一会儿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林橙“嘿呦”一声将他拉了起来。
肖浔立在原地,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林橙上下打量他。
肖浔又矮又瘦小,穿着很土气,长相老实巴交,全身上下给人纯朴老实厚道的感觉。
不过他眼睛生的好看。
虽然不大,但那是一双很澄澈的没有什么杂质的干净的纯真的眼睛。
只不过那双眼睛里现在满是泪水,透着伤心。
林橙看了一会收回目光,转身迈开步子边走边大声地说:“那么肖浔,我们出发吧!”
那一天,林橙第一次遇见了那个眼睛特别纯净的小哭包。
自那天以后,两人的命运开始交织。
独属于两人的命运齿轮,也开始悄然转动。
多年后林橙常常想:我那天一定不会想到仅仅因为同情而安慰而初识的男生居然到后面我会和他步入婚礼殿堂吧!
不过真是太好了呢!
因为肖浔,随时间已经慢慢变成她的一生挚爱啦!
如果有一个人只喜欢你,死心塌地对你好,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又怎么会忍心辜负ta呢?
更何况,林橙,也最最最喜欢肖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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