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七只猫整整齐齐往前奔，三花跑一阵便回头望上一眼，赞道：“煤煤你跑得比以前快多了。”
大概因为语言不通，而脑耳转换又不够智能，尹槐序虽然能听懂，却莫名感觉这些猫说话带着一股翻译腔。
好生硬的翻译腔。
她压根没在跑，浑水摸鱼地飘着，捉摸不透这些猫想带她到哪里，不过她总该能找到一些自己不是猫的证据。
蓝花楹谢了遍地，校道成了蓝紫色的汪洋，热烈的，被晒得滚烫的汪洋。
这里没有船，只有过路的车辆，和数不清的鞋。
有人和猫打招呼，然而就算他们随身携带猫粮，猫也没有为他们停步。
尹槐序想在大道上多呆一阵，奈何领头的橘猫根本不走寻常路，猛地跃上窗台，从一处破损的玻璃钻进大楼。
好在灵魂比活着时候的躯壳要轻，尹槐序飘进楼，才想起来自己明明可以直接穿过去。
楼内漆黑，低矮处应急疏散指示灯的绿光打在猫的脸上，让那一对对森冷的竖瞳，像极了极光中璀璨的星。
“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橘猫踏着轻盈的步子，三两下就蹿到了楼道上方，“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尹槐序的心底空旷寂寥，好像被水泥死死封堵，得使尽全力，才能将之一点点掘开。
她对这破旧的大楼毫无印象。
到处长满霉斑，地上还有管道漏水留下的黄色水痕，有一些破旧的书页落了满地，浸过水所以皱巴巴的，纸上一个字都看不清了。
“没关系，再走走。”橘猫耐心十足，顺着楼梯往上爬，从拐角处堆叠的纸箱间穿了过去。
这里积灰太多，楼中没有一点人声，且四处还堆满杂物，显然被闲置了良久。
一只胖橘猫想从纸箱上跃过，不料手脚不够灵巧，扑通一声砸翻了高处的纸箱，一具骨骼模型跌了出来，哗啦一声歪在地上。
尹槐序微愣，倒不是恢复了记忆，只是因为商昭意家里也有这个。
狸花猫凶神恶煞：“小心点，怎么笨手笨脚的！”
胖橘讪讪走远，尾巴耷拉着，小声说：“之前明明能直接跃过去的。”
“也不看看你最近吃了多少，罐罐都被你吃完了，我们都只能舔到一点肉腥味！”狸花猫气归气，到底还是没有一爪挠花胖橘的脸。
“不好意思，我一闻到那个香味就忍不住扑上去，嘴巴根本停不下来。”胖橘嗫嗫嚅嚅。
“长身体的时候，就应该多吃点。”三花温和劝说。
狸花猫越过胖橘，爪子啪嗒啪嗒地落在瓷砖上。
三花回头说：“这是S大的旧生化楼，这几年闲置下来了，一直没有翻修。”
尹槐序跟上前，纯粹的一声“喵”太过生硬，什么呜嘤和唔嗯又太难效仿，几个音节在舌根滚了许久，终归还是吐不出来。
她算什么语言天才，其实根本就是因为她本身就会说人话，所以才能说得那么流畅吧。
三花没把暹罗猫的沉默放在心上，显然认同了狸花猫之前的言论，煤煤被坏人害得说不出话了。
几只猫吭哧吭哧地往前跑，混在中间的奶牛猫忽然停下，神经兮兮地说：“以前听在校的人类说，这幢生化楼之所以废弃，是因为闹鬼。煤煤你现在已经是鬼了，你能感应到别的鬼吗？”
这话一出，所有的猫都跟着止步，一个个拱背龇牙，生怕角落里冒出个鬼。
“鬼在哪呢？”奶牛猫激动到声音颤抖。
尹槐序没嗅到别的鬼味，沉默着抬起左前肢，敲了一下地面——
在这。
狸花猫嘴里发出嘶哈嘶哈的叫声，开始虚空索敌。
尹槐序指向自己。
我。
狸花猫不嘶哈了，埋头尴尬地舔爪。
那只体型偏瘦的橘猫继续带路，挤开一处教室的门，从里边叼出一只老鼠样子的咬咬玩具，含含混混地说：“看看这个，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玩具被咬得很脏了，耳朵缺了一只，尾巴也已经脱线。
尹槐序走过去闻了两下，竟然闻到了自己身上类似的气味。
只是类似，气味不完全一样，有少许差别。
三花慢声说：“你主人毕业后打包寄走了自己的全部东西，还把你托付给一个学妹。你自己偷偷跑了出来，橙子看你可怜，把你心爱的玩具偷出来给你了。 ”
叫橙子的瘦橘点点头：“这是你最喜欢的。”
一股口水味，尹槐序喜欢不起来。
橙子看她没什么反应，仍未气馁，又吃力拖出一只巨大的猫砂盆，盆里的少许猫砂因为许久未换，已经结成一大坨，好在闻着倒是不臭，兴许是梅雨天太潮，令它结了块。
“你以前喜欢在这个屎盆子里面睡觉，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你运出来的。”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缓缓走上前，挺直腰背展示肌肉力量。
这么大一只猫砂盆，且还不是空的，这些猫将之运出宿舍楼，肯定使尽了浑身解数。
尹槐序心觉愧欠，猫搬运得那般艰难，而她的记忆仍旧空白一片。
“你要不要进去躺躺，或许就能想起来了。”奶牛猫提议。
“不。”
一个字音戛然而止，尹槐序没忍住说了人话。
数双眼惊悚地望向她。
暹罗猫胡须一动，噗呲打了个假的喷嚏。
三花怜悯地开口：“鬼也会打喷嚏，那是不是也会生病？你从小体质不好，生病了谁来照顾你。”
奶牛猫说：“没事的，变成鬼后，没几天就会消失，就算生病了，也根本不会难受太久。”
“少说两句吧。”狸花猫瞪眼。
奶牛猫埋头舔爪。
“我们要珍惜煤煤回来的每一天，当务之急，是帮她找回记忆。”三花跑向别处，“不如我们去女寝看看，煤煤是在女寝长大的，对那里的记忆肯定更深！”
尹槐序很想劝这些猫别忙活了，如果能见到“煤煤”的前主人还好，但据猫们所说，对方已经毕业离校了。
“哦对了，还能去找找你主人托付的那位学妹。”橙子激动道，“你在她那边少说也住了一个星期！”
三花在走廊尽头慢下步子说：“我前几天在找煤煤，顺便关注了那个女生的消息，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来学校了，我以为是她找到了煤煤，把煤煤带走了。”
有一瞬，尹槐序竟然觉得，那个被托付了猫的学妹会是商昭意，就因为商昭意在外搬家，也花了不少时间。
橙子说：“你是偷偷溜出来的，那位学妹天天在校园里找你，所以小彩才会觉得，是她把你带走的。”
小彩想必就是三花的名字。
小彩点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和她都不见了。”
“走吧，先去你前主人那里看看，不过她毕业之后，寝室住进了新生，里面的布置一定已经大变样了。”狸花猫说。
“如果出现意外，我来打掩护。”橙子神色坚定。
尹槐序听得诧异，也不知道这些猫在振奋什么，好像她要闯的是龙潭虎穴。
她大概真的不是猫。
从旧生化楼到女寝十二号楼的一单元，得途经西食堂和生化新馆，一路上好在不用披荆斩棘，却也身穿枝杈无数。
几只猫在草丛里飞驰而过，为了不让人类起疑，还分批通过十字路口。
遥遥望见远处孟莎式的屋顶和老虎窗，尹槐序有些恍惚，她确实来过。
灵魂如同过电，歘啦一下流遍全身。
小彩眯起眼说：“想起来了？不过这不是你前主人住过的十二号楼，这是七号楼，你只在这呆过一个星期。”
“既然先到了这里，不如进去看看？”橙子提议。
几只猫大摇大摆地奔向寝室楼，惊得一众女生停住脚步，不料猫并未冲撞她们，而是就地摊倒，齐齐翻起了肚皮。
路人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去，没人留意楼栋侧面。
狸花猫压着声说：“跟紧我，我能保你万无一失地进到里面。”
于是尹槐序飘在半空，看着狸花猫飞檐走壁，健步如飞地从墙根攀至顶楼。
狸花猫蹲在空调外机平台上，仰头张望：“就是这里了。”
窗是关严了的，防得住活物，却防不住鬼。
尹槐序穿过玻璃窗，在里面打开了窗把手，好让狸花猫也进得来。
顶楼是双人寝，只有一处留有活人的气息，靠窗这处即便有阳光直照，也阴冷得好像沉寂了许久。
狸花猫钻进窗，在近窗的桌上低头舔爪，轻声说：“她的东西还在，人已经很久没来了。幸好是双人寝，她的室友还和她不太合拍，不然我们也没办法陆陆续续地搬出去那么多东西。”
尹槐序凑近了嗅桌上物件的气味，看到一张夹在书页里的拍立得。
书封上已经沾了薄薄的灰，她叼住拍立得的一角，将之抽了出来。
照片里只有一个人，初时尹槐序还不相信，为什么通灵者仅靠一眼就能确信照片上的是否存活，直到她也亲眼目睹。
复古的质感，色彩与清晰度均比不上数码相机，却也掩盖不了照片主体身上浓烈的死气。
极小一张脸，模糊的画质下是清晰而流畅的轮廓，也许因为曝光度过高，让那张脸看起来好像凌晨的海棠，很娇很艳。
亚麻色的头发被风吹乱，她身形板直，眼角笑得微微下勾，而眼尾斜飞向上，漂亮得很像猫。
尹槐序听到自己的魂魄在尖利地嗥鸣，它像是颅内的异响，一阵都一阵地摧毁她的理智。
这种共鸣，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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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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