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痕淡，烽烟四起，刀光溅着血的猩红于烈焰中厮杀。
满地血污里艰难扒出一只手，周遭混着腥气的浓烟，呛得她有些窒息。
“咳咳……这是哪？”
柳泠瑶睁了睁眼，火光陡然填满她灰黑的瞳孔，肆意灼烧着那双空洞的眸子，眼前皆是些死不瞑目的惨状，此刻落在她眼底，竟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愣了愣神，下意识想爬起身，只觉脚下吃痛，一支羽箭划破裙衫深深嵌进血肉，伤口不断撕裂的疼痛使得她再没一丝力气，踉跄跌倒在地，便任凭血水将自己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马蹄声响起，随之悠悠传来一声叫唤，声音清冽，是个少年。
“阿玉——？！！”
少年蓦地翻身下马，语气慌乱：“阿玉，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话头突然哽住，少年看着那支血淋淋的羽箭，袖中指节被攥得隐隐泛白，面上却故作镇定。
“此箭甚是阴毒，强行拔出恐会加重伤势，我先止住流血，你且忍忍。”
言罢，伤口处被轻撒了些药粉，并扯下一条锦帛包扎好。
一股莫名痛感自心底蔓延，柳泠瑶猛地抬头，对上少年满是担忧的目光。
少年瞧着十七八岁的模样，剑眉微蹙，深邃眼瞳如墨，略显疏离。
他清瘦面颊上裂开一道口子，骨肉间渗着腥红的血，一滴一滴沾染在他月白色的锦袍上，似雪幕里绽开的红梅，那样鲜明凄惨。
“哥哥……”
柳泠瑶眼眶莫名酸涩，一滴泪珠不自觉顺着眼尾滑落。
少年勉强弯眉一笑，嗓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安慰道：“没事啊，阿玉一定要坚持住，哥哥现在带你离开。”
柳泠瑶点了点头，望着煌煌大火心口又是一阵绞痛，直到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渐渐淡去，二人便已踏足一片幽寂的古木林。
林间裹着浓浓瘴气，古木虬枝盘曲，寂冷的诡谲让人感觉是置身在混沌的笼中，不见天日。
忽然，昏暗视线里晃过一道残影，少年眼皮微跳，神情紧绷，心下暗道：许是林中鸦雀？还是……
这个念头还不及细想，便觉后颈发凉，然而此刻已没了退路，只得策马向前奔去。
待人行远，那道融于墨色间的残影，悄然咧开一口白齿，阴冷地笑了。
“驾——！”
二人策马奔至林深，瘴气也愈发浓烈，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重腐臭，待仔细瞧清，眼前不知何时隆起大大小小的坟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倏忽间，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坟头处悄悄爬出几条畸形怪状人头蛇身的妖物。
它们的身体完好，头部却是个骷髅状，两个空洞洞的眼眶下张着血盆大口，嘴里还叼着些许腐肉，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令人头皮发麻。
下一秒，那些妖物见是两个大活人，一瞬间眼冒红光，于地面迅速向他们聚拢。
少年心道不妙，猛地拽紧手中缰绳，随后抽出腰间佩剑，旋身落地时剑光乍破，将面前正要扑上来的妖物横截斩断。
柳泠瑶被这血腥场面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然而血花迸溅时，少年便立在她身前被污血溅了满身，仍沉着气，温声询问：“阿玉，没事吧？”
柳泠瑶心里害怕极了，嘴上却道：“没、我没事。”
余下妖物嗅到血腥味停止了进攻，张着利爪扑咬上几截还在蠕动的残躯。
少年警惕地环顾四周，正欲转身，寂静林中突兀回荡起一串摇铃声。
叮铃、叮铃——
铃音入耳，妖物如同提线傀儡似的，瞬间撇下手中腐肉朝二人抓去。
少年带着柳泠瑶闪身躲开，就在这时，幽暗处忽地甩出一条鞭子，死死缠住二人，于空中打了个转，将他们抽翻在地。
柳泠瑶只觉皮肤顿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疼得眼前发黑，只能勉力盯着暗处缓步走出的黑衣人。
黑衣人身披玄色斗篷，面色煞白，半张脸皆被面具掩去，形同鬼魅，轻蔑地笑道：“中了我的蚀骨鞭，还想逃到哪去？”
少年以剑撑地，口吐淤血，待看清来人，神情微怒：“是你……我与你素无纠葛，不知阁下三番五次行刺，到底安的什么心？”
黑衣人随意把玩着手中蛇鞭，语气间带着些戏谑：“这世间许多事，知道的太清楚，未必是什么好事，况且我这些小家伙还没品过什么珍馐，送上门的好东西岂能错过。”
原本匍匐在地的妖物闻言，皆是咧嘴吐信，垂涎三尺。
少年眼神狠厉：“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
不多言，少年持剑站立，右手握紧剑柄飞速闪身，长剑霜华流转。
身后顿时传出一阵嘶吼，余下妖物皆被斩于剑下，血肉飞溅，满地余污。
少年语气发冷，喝道：“手下就这点废物也敢拦我，若不想死，便赶紧退下！”
黑衣人嗤笑一声：“有几分本事，想来你师父对你是真的看重，可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少废话！”
少年以内力驱使，一剑挥出，剑锋于暗影间交错，透着森森冷意。
黑衣人凌空甩出长鞭，岂料少年并未后退，只踏空扫腿，一剑刺在那人胸口。
黑衣人登时抽身，连着退了好几步，口角渗出血痕，他神情逐渐变得扭曲，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随即手中青筋暴起，一股黑气自掌心灌入蛇鞭。
“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便送你们上路！”
眼瞧着那柄蛇鞭如解封的猛兽，瞬间有了灵性，化为一条双目赤红的黑蛇。
黑衣人猛地甩出长鞭，卷起满地余污。
那些妖物的残躯被卷入其中，又直挺挺爬了起来，形成一个邪气冲天的风阵，如一只耸起的黑蛇，哀嚎着向少年袭去。
少年被这股诡异力量所震撼，定了定神，持剑入阵。
黑气中不时探出阴森枯爪向少年抓去，少年吃力地挥舞手中长剑，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将衣袍染透成血色，铿锵剑鸣与厉鬼的嘶吼声齐齐响彻风阵。
柳泠瑶望着风阵中飞窜的戾气，只觉每寸爪痕都在悄无声息撕裂她的心，嗓子里如同长满了细刺，想说的话堵在心底，吐不出也咽不下。
片刻，只见少年凝神掐诀，剑气凛冽，长剑霎时以破空之势挥出，将风阵破开。
旋即，少年剑锋一转，利刃如矢，直冲黑衣人面门斩去。
黑衣人迅速收鞭格挡，腾空一跃，甩出长鞭，出招十分狠辣，那鞭子落在少年肩头，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又听得“噼啪”一声，少年重重受了两鞭，身体再难支撑，竟是无力地跪倒在地。
柳泠瑶见哥哥肩上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眼眶顿时猩红一片，恨意似蛛网般暗自爬满她的瞳孔。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黑衣人垂眸看向少年，眼中满是嘲讽：“听说你的剑法天下一绝，今日得见，也不过如此。”
紧接着，黑衣人转身冷冷地望着柳泠瑶，手中长鞭微微扬起，目露凶光，显然，这一鞭是冲着自己来的。
少年掌心暗自蓄力，强忍着痛苦吐出几个字：“住手！放过她……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黑衣人却面不改色道：“哦？放了她？可是你们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话罢，黑衣人手中长鞭再次挥出，柳泠瑶以为自己怕是要必死无疑了。
恍听见一个声音，落在她耳畔熟悉又陌生。
他语气决绝，带着彻骨的寒意：“那就一起死——！”
柳泠瑶眸中闪过惊愕，眼前竟平白飘起点点碎雪，冷冽霜华将周遭血腥的杀戾之气隔绝，而后又片片凋零，落在眼底让人无限留恋又悲伤。
一阵恍惚后，她像意识到了什么，撕心地惨叫起来：“哥哥——！！！”
“锵”的一声，蛇鞭煞气翻涌，少年持剑挡在她身前，蛇鞭将剑劈成了两截，直直贯穿少年胸膛。
与此同时，黑衣人被一股强悍剑气震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碎裂，猛地向后飞去。
少年闷哼一声，喷出一大口血，他那双墨黑的眼瞳里恍着泪光，似溶溶月色溺于深潭，支离破碎。
柳泠瑶面色煞白，心脏狂跳，拼了命地爬向少年，眼底泪珠大颗大颗滚落，连拉住少年的手都在不住发颤：“哥哥……哥哥！不要……不要死……”
少年深深地望着她：“对不起……阿玉……”
他心口剧烈疼痛，猛地又吐出一大口血：“……对不起……哥哥连累你了……没、没能护好你……”
柳泠瑶疯狂摇着头，声音哽咽：“不，哥哥……你不能死……不要丢下阿玉……”
少年眼眶缓缓淌落一滴血泪，目光里满是心疼，“阿……玉……不……哭……”他声音渐渐微弱，颤手想拂去面前人不断滑落的泪痕，却再没一丝力气，终是死不瞑目。
柳泠瑶崩溃地哭嚎着，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少年手背，可那人眼眶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再没吐出一个字。
柳泠瑶心底仅剩一丝余温也随着少年逐渐凉透的身体堕入深渊，她双目失神起来，直到眼眶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便木讷抬手，将少年阖眸。
这才瞧清，她额间一颗圆润朱砂似血滴般猩红。
柳泠瑶望着黑衣人的方向，神色狰狞，恨意入骨，咬紧牙关嘶吼道：“……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强撑着站起来，又再次跌倒，最后指缝里都被灌满了泥沙，竟是着魔般爬着拾起那把断剑，整个人近乎癫狂，浑身是血，活生生就是一只索命恶鬼，被淹没在仇恨的苦海里，心底被压抑的情绪彻底失控。
柳泠瑶拼尽全力站起身，正当残剑要刺向黑衣人时，整个人却猛地向前倒去，无边黑暗瞬间将她吞噬，只听得耳边传来莫名嘈杂的声音，那些纷乱的声音使她头痛欲裂。
“阿玉不哭，哥哥自己做了一把桃木剑，很厉害的，送给你。”
“来，小玉儿，阿娘抱你一起看烟花。”
“这个玉字，横、横、竖、横，唉，还有一点，对喽……金枝玉叶的玉。”
“阿玉，你别生气嘛，我保证，下次一定藏到你能找到的地方好不好？”
……
朦胧中，一位小少女，金钗头凤，灿若桃花，目光笑盈盈地拥住她：
“我也想学剑，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柳泠瑶手中残剑“哐当”落地，无力地喃喃道：“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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