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位长老皆散去，无相殿内有人轻声开口：“阿泠可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柳泠瑶面露窘色，心下一紧，虽是同手同脚走进大殿，却也行得恭敬，忐忑道：“师……师尊。”
还未等殿上那人发话，她跪地叩首，语气间尽是恳切：“徒儿险些酿成大错，甘愿受任何处罚，但求师尊不要将我逐出师门。”
柳离尘注意到她跪地时肩膀都在微微发颤，终是无奈，沉声问道：“说来听听，哪里错了？”
“徒儿修心不正，走火入魔，逾矩越界，扰乱宗门。”
柳离尘神色微动，语气温和了些：“这些都是你从旁人那听来的？那你自己又是何感受？”
柳泠瑶思索片刻回道：“徒儿愚钝，师尊教的入门心法昨日夜里才炼至最后一层，本同往日一般睡去，不曾想竟走火入魔，许是修炼时……心有杂念，醒后却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只是心口总莫名发痛，让师尊为此忧心，徒儿有愧，日后定静心修行。”
身为洛水宗的弟子，心有杂念确实是修行大忌，然柳离尘听后也不作生气，缓步自殿堂而下，俯身将她扶起：“手给我。”
柳泠瑶不由得一怔，将手腕递出。
柳离尘指尖凝起灵流，那缕纯净灵流却在触及手腕时瞬间化为黑气，看样子脉象依旧紊乱，于是收了灵力道：“心口痛，想来是你此前受黑气侵扰，心脉反噬所致，二来洛水宗眉间的清心诛会压制魔气，二者在你体内相互抗衡，难免心痛，此前我已为你化去少许，这剩下的便只能靠你自身觉悟，破除心魔。”
柳泠瑶听后，神色有些黯然：“师尊，心魔是不是代表一个人心有恶念？会给他人带来灾难？”
柳离尘耐心解惑：“修仙者每升一层，都会显现出一个被压抑的心魔，它被长久困在阴暗里承受一切痛苦、不堪，需要你去看清、正视、接纳它，当你遇见心魔并克服，也表明你更加接近完整的自己，这是修道者的必经之路，至于灾难与否，一切决定在你，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她顿了顿，语气平和：“你初次修行时，我知会有此难，早早设下结界，可今日魔气还是冲破结界，为师本疑心阵法有误，直自云水阁见你才恍然，你竟一人缩在黑气里受心魔操控也不曾踏出阁外一步，任其反噬，可见你心存善念，只是这魔气，人越是挣扎压抑，它便越是强大，最终才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柳泠瑶点点头：“师尊，修无情道一定要斩断执念才能破除心魔吗？”
“无情之道，明心见性，绝情断欲，你可知其中深意？”
“明本心见真性，绝私情断妄欲，众生归一，因果自渡。”柳泠瑶答道。
柳离尘眼中有欣慰：“不错，破心魔亦是如此，执着于斩断执念本身也是一种妄欲，修道首要正其心，明白并非所有执念都是妄欲，本心清明，信念使然，纵万般妄欲穿心也不为所动，有情无累方成无情之道，人若执着于无情无念，岂非修成了顽石？”
柳泠瑶醒悟，眼下事已至此，也不再回避：“徒儿受教，只是心中还有一事想说与师尊。”
“但说无妨。”
“徒儿自有记忆起便素来多梦，醒后却记不清梦中事，可那些模糊场景总让我觉得莫名熟悉。”
“梦回？”
柳泠瑶抬眸，眼睛里满是少年人的纯粹与真挚：“师尊也觉得是回忆吗？徒儿常想，人世间可还有我的家人？不知他们如今是否安好……我不在他们会不会也偶尔想起我？”
话到此处，她那双憧憬的眼眸中泛起哀伤：“可我却什么也记不得，就连想起都只能靠梦里一点感觉。”
柳离尘面上闪过一丝不宜察觉的异样：“执念多梦，若是如此，你此番走火入魔只怕是梦魇作祟。”
柳泠瑶忙问：“那是什么？”
“梦魇由潜意识里未化解的执念所生，造梦致幻，人在梦里会根据记忆重复执念场景，梦里你的任何感知都没有主观意识，只受自身潜意识影响，你若道心坚定便会觉醒自我，破除梦境，若是陷入其中，便会丧失自我，需由他人唤醒，否则将无知无觉受负面情绪操控。”
“这样岂不是会沦为梦魇的傀儡，以徒儿目前的修为该如何才能摆脱？”
“与其摆脱，不如控制，梦魇本身是无意识的，它所有的情绪感知都原于你，你疯它便疯，你心智坚定，法力越强，此梦境还能为你所控。”
话罢，柳离尘掌心凝出一枚花种：“此为‘无忧花’，修行时将它炼化能压制些魔气，不知你过往究竟如何，若往昔诸般苦厄，你亦无悔？”
柳泠瑶双手接过，躬身一礼：“多谢师尊，徒儿惶恐，自知入了宗门理当摒弃尘缘，却也知不入尘缘，便谈不上摒弃，徒儿不愿这般糊涂活着，哪怕诸般苦厄，我亦无悔。”
柳离尘记忆恍惚，眼前少女十二入宗门，稚气未脱，道缘浅，几番劝诫仍是满眼希望，“求仙师收留，我想学剑，哪怕再苦再难，绝不后悔！”修行七载，心气仍明媚，实属难得。
柳离尘神情略显凝重：“你可想清楚了？”
“徒儿清楚。”
或许柳泠瑶心底从未如此明白，眼下入尘缘，便要顺了门规，可她更知道，洛水宗以‘因果自渡’为修行准则。
少时师尊救她已是仁尽，当年众人皆言万般不该，唯有师尊护着，说她一个孩童，心脉具损，坠落山崖还能得以存活，何常不是天意。师尊待她自是万般好，可自己身世多歧，既为洛水宗的弟子，理当承担自己的因果，怎好让师尊因自己与众人不睦？只是此身无以为报，多有不甘。
大殿里静了下来，无人再言，殿外疏柳循风袅袅，燕雀啁啾，过了半晌，师尊终是长叹一声：“罢了，你且记着，往事不可追，前路自在脚下。”
话罢，柳离尘凝指一挥，轻喝道：“司离剑！”
霎时，满目春景撞入眸，落花霏霏，飞剑划破长空载着二人稳落于瑶台。
柳离尘立于风中，衣袂轻舞，余晖淡淡晕在她清冷的容颜上，眉宇间却无半分烟火气，她摊开掌心，一柄木枝随着灵流缓缓显现：“拔剑！让为师看看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
柳泠瑶心领神会，躬身作揖：“弟子领命。”
柳泠瑶手中结印，玉苏剑应声召来，她这些年在山门入道虽浅，但若要论起剑法，必定不会差，只见她身轻如燕，剑舞春风，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然招式落入师尊眼中不过尔尔。
柳离尘手中木枝不贯入一丝灵流，看似纤细，却比剑刃出鞘更为锋利，一招一式万般变化，几番对决，柳泠瑶逐渐有些不敌。
洛水瑶台剑气四溢，引得弟子纷纷观望，只是当众人看清对招的二人，面上都堆满了诧异。
“……什么情况？！宗主和小师妹怎么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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