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将军也在,”宋阿濡另起了话头:“也与老奴一道劝劝太后娘娘吧,齐大人家里满门遭屠,这铜城不知何处还潜伏着贼匪,老奴担心的很呐!”
柏姜“唉呀”一声,好似听到什么笑话,眉眼弯弯道:“公公糊涂了!我军以虎狼之师向北突进千里大胜得归,这精锐之师如今正在城门口候着,还怕不得力么?”
褚绍乍然抬头,正对上柏姜绕过帐幄看过来似笑非笑的一双眼,他不由得磨起后牙——
你真是,活——菩——萨。
宋阿濡似乎是没料想到,转眼看褚绍的面色:“将士们刚班师回朝,不免劳累……”
柏姜看向抱臂而立的褚绍,那人眼里泛着玩味的神色,好像是故意令柏姜心焦一般,一昧拖着、盯着,放宋阿濡在一旁喋喋不休,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会帮自己第二次吗?
如果帮了,那么昨夜叠上今天,这么厚一份人情债,他会选择让自己怎样偿还?
宋阿濡静了片刻:“……那将军意下如何呢?”
……
四下无声,有马匹焦躁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宋阿濡回身:“娘娘,还是随老奴……”
“京师有变,我等自然应当身先士卒。宋公公莫要忧心,我亲自带一队精锐护送太后娘娘去……齐大人府上。”
柏姜心灰意冷之际欲待开口,谁料褚绍不知为何心回意转,替自己应下了这差事。
还不知以后要怎样偿还,柏姜头痛地倚在软靠上——暂且不去理会罢,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好,将军受累了。”
青衣太监向前一步恭顺地伸出手,宋阿濡扶着干儿子的手起身,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土,眼底怨毒一闪而过。
甲兵列队,车驾回转,柏姜接过阿充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齐府周遭早就清空了,贼人是后半夜逃走的,走后尤不死心,还放了一把火。周围的住户见半夜走了水,都起来救火,这才惊动了官府,柏姜到之前,陈午带着一队金吾卫已经扑了一早上的火了。
血气、烟尘气沿巷子飘了一里地,柏姜、褚绍与宋阿濡就坐在齐府门口的空地里,陈午忙了一早上,满身狼藉地出来拜见。
“火是从后院开始烧的,家丁都死了,被火一烧成了焦尸,所以没人叫喊,一直烧到前头才蔓延到其他人家里,这才开始扑火。”
陈午与陈充是亲姐妹,陈午打小练功夫,却因女儿身进不了军队,还是当时在位的保太后发话,让陈午参加了禁卫一年一度的遴选,功夫上等者进羽林军,次等进虎贲军,再次便卫尉或金吾卫。陈午功夫在上等,可还是被分进了金吾卫,一年到头跟着一帮男人在城墙底下奔波,脏活累活都是他们干,近年由千人升了司马,单独带了一队兵士。
宋阿濡呷了口茶,眼皮也不抬,吩咐道:“好,诸位便歇着罢。你们,进去清点清点,看贼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陈午和另外几个同僚行了礼,规矩地候在一旁。
柏姜招招手,陈午便走过来,陈充早掏出了手绢给她阿姐擦脸,嘴里还嘟嘟囔囔抱怨不停:“有什么趣儿?脏活累活儿都你们干完了,轮到他们都是清闲的了。”
其间不断有人过来同宋阿濡耳语,宋阿濡告了罪走远了听事。
柏姜低声问:“阿午,我记得建元帝死后曾和侯淑等人一起弹劾宋阿濡的一众官员里就有这齐芝恒?”
“是,前些年孙家的大公子看上他女儿,便求了宋阿濡去撮合,宋阿濡硬是将二人凑到一处去,结果齐家小姐发现孙大公子养二房一时气不过将小妾弄死了,孙公子气急,要了齐小姐的命。这些年宋阿濡势大,齐家求告无门,弹劾宋阿濡不止一次。”
柏姜皱起眉,她依稀记得这回事,当时姑母还欲就此事劝建元帝好好整顿代朝婚姻律法,结果后来就……
陈午用湿帕子擦去了脸上的烟灰,露出一张竟带些妩媚的脸来:“娘娘,我猜这齐府的案子怕是要更深些”
“你发现了什么?”
陈午低声说:“后院有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没有穿胡袍,戴玉佩,玉佩像南方的图式,且怀里紧紧护着个烧坏的什么东西,这样一个人却宿在小厮的房子里,且屋里笔墨纸砚俱全,很是可疑。”
代朝先祖皇帝是从草原打过来的,定都铜城后京畿一带风土人情也变得胡汉交融,越往南,前朝风俗保留得越多。
南方?还识字?是官员?地方官员无诏私自进京可是大罪。
若真是官员,那他一进京投靠齐府,齐府便被屠了满门,而后宋阿濡便第一个戒严全城,清查齐府人口……
柏姜调转目光看向远处的宋阿濡,冥冥中总觉得这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却看见褚绍手里拎着尸体上白布的一角,正若有所思地看向相同的方向。
难不成这人也看出了什么吗?
柏姜看着眼前两个不好惹的,暗自盘算着这两人万万不可勾结在一起,现如今她想在深宫里修生养息已是泡影,是时候该做些打算了。
宋阿濡不知有什么事,回来便找柏姜告罪要先行离开,结果却被一边畏畏缩缩的卫尉丞扯住了手脚,他脸上仍是一幅笑模样:“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未查完?倒弄得灰头土脸的。”
那卫尉丞苦着脸:“公公有所不知,排查到后院时那房梁经不住火烧,生生塌了下来,虽没伤到人,但这尸体烧的烧、埋的埋,辨认不清,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楚的?”
“嗐,也是,这么多口子人呢,那便带回去,到时卫尉丞慢慢查罢。”
“这……”
宋阿濡嘴里哼笑了一声,并不接那册子。
柏姜嘴里慢慢嚼着橘子,冷言看着那支支吾吾的卫尉丞并不说话,她知道宋阿濡心里想的什么,他从一个为皇帝试毒的小谒者一步步爬上来,向来看不上禁卫军里娇身惯养的公子哥儿——怕苦怕累,身无长处,不过是仗着好家世才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不过,也亏得多谢他们今日怠工渎职……
柏姜接过阿充递过来的一瓣橘子,细细地剥了橘络,递给陈午,看她在面前规规矩矩地谢恩,柏姜故意拿手绢掩了口鼻:
“哎呀,身上怎么一股子恶臭味?这多晦气!阿充,回宫后记得给你姐姐拿些鲜花汁子调的澡豆来祛一祛。”
阿充响亮地“唉”了一声。
只见宋阿濡身形微微侧过身,看了陈午一眼,笑得脸上皱纹更深了:“也是,你们卫尉每日要进宫到贵人宫里当值,身上一股子死人味儿可怎么好?这样吧!”
宋阿濡唤金吾卫,说金吾卫地方大,到底都是出身禁卫军,亲如一家,有难处便帮一帮。
他急着要走,眯眼随手挑了一个小谒者:“你,跟着金吾卫的大人们去守尸体。”
柏姜与陈午对上眼,只见陈午往嘴里扔了一瓣橘子,领命带着不情不愿的小太监去了。
宋阿濡人不在,柏姜也懒得在这久耗,陈午安排好手下事宜,自己带了一队人送柏姜回宫。
褚绍这厮不偏不倚地堵在面前,一言不发。
柏姜扶着阿充的手,笑得十分得宜:“多谢将军相护,哀家身边现已有了阿午,将军还要回军营整顿军队罢,哪里还能劳烦来做这些鞍前马后的差事?”
“太后娘娘哪里话,我来是想问,太后娘娘没落点什么东西在我这里吗?”
褚绍远远看了一眼战车的方向,现下已近正午,吊在战车上那几个已然奄奄一息。
柏姜眼珠微动:“哪里,我与将军好像仅仅五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能落什么东西呢?”
褚绍似是耍够了柏姜,饶有兴味地行拜礼:“是臣记错了,不过臣不日有一份大礼,不知是要送宋公公还是娘娘好呢。”
“那将军便好好想想罢,哀家等着。”柏姜声音彻底冷下来。
齐家的事一传十十传百,这么一早上京中早已人心惶惶,柏姜不欲大张旗鼓地乘象辇回宫,便叫人把象辇就近带训象司,自己另乘一辆马车回宫。
正午时分路上没什么人,因而前头坊门外的吵嚷声格外热闹。
柏姜听着心烦,叫阿充传命绕远些。
阿充一口答应下来,将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外:“娘娘有命,绕过——诶?”
“娘娘、娘娘!”阿充话没说完,回身禀报道:“娘娘,我看外头闹事的大汉手里拿的似乎是娘娘的耳坠子!那金桃叶娘娘最常戴,阿充不会记错。”
金桃叶?是昨晚那车夫。
是了,昨夜太忙太乱,柏姜完全忘了那车夫十足可疑——一个普普通通的车夫,为何会有那么高的武艺?为何夜里出现在无人的皇室林苑里?
柏姜心里缓缓出现了一个十分离奇的念头——昨晚那条山路,正是能从城门通向冯城的路。
“快,派人跟着那车夫,看他最终去了哪。”
柏姜回宫接到回话,说那车夫最终回了漪影寮。
漪影寮,在酥合坊,是宋阿濡私下的产业,那些官员或有品级的太监们每每有许多龌龊的玩法都去那里。
那车夫是宋阿濡的人,那齐府——
柏姜称病,说身体不适不愿见生人,只留了阿充与几个信得过的宫人在身边,其余都让阿充找借口打发走,重新选了来历干净的宫人来,只叫他们做粗活,一律不能近柏姜与小六的身,另外叫人去将军府送信:
“他虽易容,坐骑和身边的副将可没有,当日那马夫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想让宋阿濡知道他提早回京的勾当,便让他拿出些诚意来。”
三日后长乐宫上下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有宫人抬着一只堪比人高的红木盒子来:“娘娘,褚将军有礼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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