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也是太饿了。
为了躲人,白天不出门,也就夜里吃这一顿。府中半夜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想来,是给下人们定了宵禁,方便他独自出门活动。
然而,前天,他的饭菜被洛厌以难吃为名倒了。昨日,又被自己偷回房间,和小芒分了。
她真的只是不想浪费食物……
小芒说过,原本她听闻的消息,是神捕前些天便已离开桓州。
这话不止是给她们听,更是给躲在后院里,时刻听着外面动静的唐宝获听的。
明褀一行人明明走了,唐宝获却没得到消息,心中本就焦急,不知罗家是什么意思。又被连饿三天,头一昏,不说逃走,饿都饿死了,才冒险出门。
伸手悄悄看向洛厌,见他浑然没记起自己昨晚偷饭的事,也就放下心来。
“小、小的只是拿了些这里的东西吃,小的太饿了!各位老爷,饶……饶了我吧……”说得有气无力。
唐宝获蓬头垢面,只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连连摇头,不忘再嚼上一口花卷。
虽是南淮人,他却没半点口音,求饶起来,并无什么大的破绽。这里没人认得他,怎么也要垂死挣扎一番。
“还狡辩!”
洛厌哼一声,从身后拿出一条画卷,刷的一声抖开。
画上男子约莫三十上下,尖脸圆眼,眉毛淡淡,和这男人全然一致,只不过比这时圆润些,穿金戴玉,罗绮加身。画这像时,他应是还从没逃难、挨饿过。
“你以为不在南淮,便没人认得你了?”洛厌喝道。
“不认得!老爷!真不认得!”
“大人,我看押回去再说!”洛厌急急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趴在石地上。
明光堂一向只查案,不收容犯人。洛厌的意思,是既然已抓到人,便先押送回京,再找南淮唐家或是曾见过他的人指认就是了。
明褀道:“还有一桩命案,应当一并查清。”
伸手顺着明褀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那具已被人遗忘许久的尸体。
这惨状太过骇人。以致于,它虽恶臭不堪,污了一大片地方的空气,又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但打刚才开始,没一个人愿意看它一眼,苍蝇都不愿意围着它转了。
就连现在,其实也只有她和明褀两个人,在紧盯着这具尸体看。
命案,就是这具已经辨不出样貌的尸体。和唐宝获相比,它的分量或许显得太轻了些。
洛厌喝道:“这人呢!你也不认识?”
罗管事迟疑:“小人真不知道,这又是哪里的人,为什么失足掉在井里摔死……”
他没想到,这样一具无名无姓的尸体,明光堂也会管。
明褀摇头:“不是淹死,是被人用利器刺死,抛尸井中,已经死了整整半月。”
他单膝蹲下,手抚向肋骨处,顺着他的指尖,明显看得到肋骨处有一道细长尖锐的缺损,显然是刀剑击穿胸口时,无意划下的痕迹。
人活着丢在井里,虽能摔个半死,但万一没死透,呼救两声,事情就真闹大了。最稳妥的,就是确认人断气,再抛尸井中。
“半月前?那便是在我们到桓州时。”洛厌反应过来。
“嗯,”明褀又道,“是一具女尸。”
罗管事低眉不答话,小厮更是不敢吱声,低头呆站着。唐宝获更是装傻,也不说话了,只有肚子不受控制,时不时饿得他嘶嘶两声。
似乎没人知道这是谁。
伸手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属下……属下最近遇到一寻亲女童,这尸身,很像是她找了半月的母亲。”
伸手简略解释一番,在场的人一听,时间、体型都契合,均觉得这八成就是同一个人。
跟着罗管事的壮仆,终于忍不住瞟向那尸体,似是和印象中,她还活着时的样子做个比对,脸一齐皱了起来。
人死如灯灭,不再成人型。
洛厌拦了个小厮,叫他把府中下人通通叫来,问他们,有没有一个在半月前忽然消失的下人。
下人们见这地上两具身体,一新一旧,魂都飞了,战战兢兢的,问一句说一句。
一大半的下人都认识她,说她姓李,平日里叫她一声李阿婆,平时脾气不好,在府里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
半月前,忽然一声不吭,辞工走了。有下人觉得奇怪,然而近来府里克扣工钱,一半的小厮婢子都嚷着想走,也就不足为奇了。
洛厌问:“她辞工离开,没带她女儿,不奇怪吗?”
众下人喏喏,再一问,才知道她平时对女儿就不好,时常打骂,不留情面,总说要丢了她不要,这样倒也正常。
一小婢壮着胆道,李阿婆自一个月前,常偷府里的饭,她还以为是管事发现了,因此撵走了她。
说到偷饭,伸手咳了两声,问:“她是怎么偷的?”
“她总去厨房偷东西,悄悄带去杂物房。”
“是哪间房?”
小婢带明褀和伸手去了后院中的一间杂房。洛厌扭着唐宝获的脖子,跟在后面,疼得他不住地哎呦叫唤。
房内虽逼仄,却明显住着人。窄榻上被褥凌乱,茶杯内水渍未干,地上常年积灰,床边到门口处的脚印痕迹便格外明显。
那婢子低声道:“便是这间了。”
洛厌登时明白过来:“这李阿婆,之前是在给姓唐的送饭吃吧!”
李阿婆只是一个普通下人,本就受冷落,才被派去做这送饭的脏活儿——她没有说得上话的人,最不容易走露消息。但明光堂一来,鬼神都能招供,何况李阿婆?一问难保露馅。
她没有靠得住的亲人、朋友,死了也没人知道,才会被罗家杀人灭口。
洛厌发难:“你可是专程差人给他日日送饭?怎么会不认识他是谁!”
罗管事已没了胆量,垂死挣扎,指着唐宝获,胡乱道:“多半……也是他干的!”
唐宝获当然连连摇头。
洛厌冷笑道:“不可能!”
他都要跑了,根本不会再生事端杀人。
“快说,是谁让你把他藏在这里的?”洛厌抬高声音。
罗管事干脆不答话,只连连摇头。
洛厌对明褀道:“大人,该找罗家老爷来!”
明褀只看向门外。
恰是此时,罗铮缓步走入杂房,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他镇定地看了一眼唐宝获,目光陌生,仿若初次见面,又去看罗管事,见他一脸唯唯诺诺,皱眉问:“怎么回事?”
罗管事:“老爷……”
“你说。”洛厌见罗铮只想听府中下人禀报,指了指那壮仆。
那名壮仆不得已站出来,在洛厌满是威胁的目光下,笨口拙舌地将事情原本讲了一遍。
他只说了李阿婆死了,被人丢在井里,再说这藏在府里的男人,似乎是个案犯,还是来自唐家的。
罗铮听罢,拂过长须:“明大人难得来府中做客,不想却被此事打搅。如若他确是案犯,又被府中管事包庇,害死下人性命,明大人依据办事,处罚按例,本官绝不会袒护。”
罗铮看向身旁小厮:“你速去禀报知州大人,且将此贼押送至桓州署,核实身份,听候知州大人发落。”
桓州署是桓州衙门,比县衙高一级。正因为桓州是交通要道,才特设了桓州署,审理重大案件。
小厮应了声,脚步已动。
“且慢。”明褀出声道。
小厮还想走,被洛厌瞪了一眼,抢步扬手拦下。
“罗大夫不知他的身份?”明褀着寒光铁面,语气平静,听起来并无质疑之意,只是求全责备,核查事实。
“正是。”罗铮不气恼,“府内管事纵容生人在府,犯下如此疏漏,本官理应负责。”
明褀道:“此人是南淮钱庄唐宝获,乃重案主谋,当押送回京,奏报大理寺。”
罗铮缓缓道:“如何见得?”
洛厌急道:“这是案犯画像,还能抵赖?”
罗铮眯眼,细看洛厌手中画像,又看唐宝获,摇了摇头。
“明显是一人吧!就是他现在瘦了些!”洛厌嚷道。
“如今尚且不知本官府中何物被窃,也不知此贼身份,管事为何将其藏在府中,更不知李氏究竟为谁所害,都应一一查清才是。不若将画像与此贼,及管事交予桓州署,本官命府中清点财物,一并上报。”
唐宝获不声不响,像是默许,眉中却不自控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罗管事听了罗铮一席话,亦是镇定下来。
一旦去了桓州署,事情或有转机。
“如若他真是案犯,罗府绝无理由包庇。然他身无分文,举止亦不像唐家之人,只凭画像,不能服众。再者,他在此一月之久,如若真是案犯,罗府亦有意包庇,早会教他离开,而非一直藏他在府内。”
一番话有理有据。
“之前种种所言,皆是推论,明光堂总不会凭推论办案。何况,这推论仍不合理。”
洛厌又搜一遍唐宝获的身,又把杂房翻了个遍,依旧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嘟囔道:“肯定漏掉什么了……”
是漏掉什么了。伸手想。
只不过,不是漏掉,而是被偷掉了……
伸手略有心虚,一低头,再抬头时,便对上一双金瞳,遥遥地望着自己。
立时,明褀道:“他的身份,她可证明。”
伸手恍然:“啊?”
“如实说。”
“好……好。”伸手叹气,知道自己是瞒不住了,对着屋中众人道,“他确是南边来的,我曾在车马驿见过他。而且那时,他身上还有一张南淮钱庄的一千两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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