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做什么？”
崔庆空似乎刚从会议上赶过来，发丝有些微的凌乱，但笔挺的西装依旧干净整洁，处处透露着老钱的优雅和随意。
“为了重启封神战场，族老们已经忙疯了。家里乱成一团，才委屈你先住在医院。”
“撕下电极贴片，医院就不能随时监测到你的身体状况。你又不爱被人围着，爸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你的健康啊。”
朝歌靠在病房内的沙发上，喝下一口温热的药茶。
手腕上的电极贴片感应着她平和的心态，让天花板发出柔和的暖光。
她没有回话，屋内一时安静。
崔庆空看着她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我理解你失忆后不安。这样，爸爸把今天的会都推了。专心陪你。”
他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
盯着他那截崭新合身的袖口。杯沿下，朝歌的嘴角弯出几不可查的弧度。
果然……
有些时候只要发现了第一个疑点，剩下的疑点会挨个挨个冒出来。
她这个父亲，穿的名贵西装虽然很合身，但也太新了。
这身行头，好像在进入医院之前才换上，没有丝毫工作、会客、休闲的痕迹。
难不成她身为轮回者，地位高到能颠覆孝道？
要父亲焚香沐浴、盛装打扮来拜见？
除此之外，这个父亲本身也不够看。眼神中透露出他知识不多，行为中透露他气质不沉稳。说话做事也经验不足，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
或许崔家推了个傀儡在台面上当家主？
这倒是有可能。
朝歌仔细回忆卧底时看的电视新闻：礼台市长也姓崔，但那人正儿八经从外地基层农村干起，一步一步提升，最后回到礼台市做市长。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将他和崔家联系到一起。
但现在她敢确信他就是崔家人，否则他怎么做到让新城区涌入海量求职者的同时，无一人知晓轮回者的存在。再看礼台市的城建、民生、秩序，全都井井有条，可见其手腕不一般。
再者是崔家旗下的六大企业：
她现在就住的医院属于玉衡医疗；
租房时的公寓来自天璇地产；
光伏护城河出自开阳能源与天玑科技；
剩下她还没见过的天权教育和摇光投资，想必礼台本地人更有体会。
能压在这群人之上的家主，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眼前的这个。
“这就是你选择从他开始的全部理由吗？”
方才，在病房呼啸的警铃声中，另一个“朝歌”问。
朝歌笑着回答：“当然不止。崔珊、崔庆空、崔瑾三个人中，警务工作者崔瑾难搞，姑且不提。崔珊看起来单纯话多年纪小，好像是最好突破的那个。”
“但还得是他这种中年男人，误以为增长的年龄，就是游戏中打怪提升的等级。在最没用的年纪，活成最自信的状态。”
“他可比少女好拿捏。”
……
现在，朝歌瞟了眼靠在窗台抱臂围观的“朝歌”，放下茶杯，扭开茶几上的桌面加湿器。
崔庆空有些奇怪：“屋子里的湿度不够么？”
“不，挺足的。只是闻着水汽让我感觉更能想起来一些事情，就让小叶帮我置办了。”
听到“想起事情”，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想起什么了？”
隔着水汽，朝歌做了个伤感的表情：“我想妈妈了。”
对面一愣，对这个回答始料未及。
好一会儿，崔庆空才皱眉苦笑：“你妈在执行特殊任务，我们不能随便联系她。”
嚯，她妈的人设倒是挺一致。仿佛活在礼台市，她也是个特工。
“妈妈以前是怎么看上你的啊？趁她没回来你赶紧讲讲。”
崔庆空转开眼，从旁边小推车的果盘上叉了一颗葡萄掩饰尴尬：“哈……应该是因为我长得帅，个子也高吧。”
朝歌往沙发上一靠，上下扫视。这个人和她有三分相像的地方，恰好是她看起来最没威胁的特征。
该不会真是她爸吧？
以她妈那张吓哭小孩的凶残脸，她说不准会找这样的人中和下一代的长相。
“很有可能。”
站在门外把风的另一个“朝歌”听到了她的心声，表示肯定。
朝歌撇了撇嘴，懒得吐槽。
她很小就知道自己家里没有爸爸，通过和别的小孩打架，得知有两种可能：离婚了或是死了。
稍稍长大点清楚还有第三种可能：进去了。
但她也没机会问总是出任务不回家的妈妈。
等到她因为长期无人照顾被社区发现送入孤儿院后，这事儿也被忘干了。
消失的爸、不靠谱的妈，野蛮生长的她。这就是朝歌的童年。
直到上初中结识文栖星和文阿姨后，在文阿姨的担保下，她住进她们家，朝歌才开始享受普通人家（也没爸）的日子。
再后来她妈出事，她上不了大学，和文栖星就此分开。
想起栖星，朝歌略略有些失神，不过她很快就继续发问：“可是，爸爸你是崔家家主，倒推上一代就是继承人。你怎么会被妈妈‘看上’？爷爷奶奶没有给你安排妻子候选吗？”
崔庆空怔住了，他只用尴尬的笑来回应：“哈哈，我都没看上，就喜欢你妈妈的……那股狠劲。”
“有多狠？”
他正要思索一番，思路却被朝歌轻佻的语气打断。
“比如说她发现有人假扮她的父亲，和旁人一起欺骗她。你说，她会怎么做？”
崔庆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僵硬地坐直了身体。
朝歌跨过了茶几，温和地将手掐在他的脖子上。
“她会这样吗？”
崔庆空吓了一跳，本能就要闪躲。好在下一秒他便反应过来，朝歌才刚刚注射了神经激活剂，体力并没有恢复。
现在的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光看她的手软绵绵地放在他的脖子上就知道了。
他咳嗽着挤出笑容：“乖女儿，别和爸爸开玩笑哈哈……”
朝歌居高临下地蔑视他：“你觉得，我如果学她的狠劲，能不能让那个假父亲说出实话呢？”
崔庆空终于放弃了那张虚假的面孔，露出切实恐慌的神情，但他勉强压住了，伸手不着痕迹地摸手机。
他强自镇定地盯着朝歌：“你没有力气，这样做……危险的人是你。”
朝歌扬手打翻了茶几上的加湿器，“哗啦”扑洒的水流漫过加湿器基座，瞬间，火花爆裂。
她一把将崔庆空的脖子按在了钢制推车上，另一只手绷紧肌肉，按在了加湿器上。
瞬间，强烈的电流贯穿二人全身——
“呃啊啊啊……”男人眼球凸出，身体像粘板上的鱼一样疯狂抽搐。
朝歌咬牙忍疼，低头确认了自己牢牢踩在地毯上、穿着绝缘橡胶病号鞋的脚，避免通过身体的电流直接经心脏入地。
但她也不敢托大，五秒之内便松开手，趁着电流未完全消失，撕下电极贴片贴在了崔庆空胳膊上。
病房没有发出警报，只有天花板四周的灯光变成幽暗的紫红色。
崔庆空“咚”地坐倒在地，抖若筛糠，昂贵的西装上洒满了眼泪和口水。脸上再也没有任何底气，只剩下满眼的恐惧。
“你真是个疯子，和你妈一样的疯子！”
朝歌合了合五指，平复被电的肌肉：“你很了解我妈啊，那你应该知道她遗传给我那变态强壮的体质。30mA左右的电流我能忍，你却可能会死……”
她蹲下来，微笑着平视他：“别瞧不起我，我可比她疯多了。”
她作势伸胳膊要再次连接电流回路。崔庆空完全受不了，手脚并用拉住她：“我说，我全都说……我不是崔庆空，我只是一个普通族人。”
“那我又是谁？”
“你确实不是本家大小姐，而是崔氏分家的女儿……”
“你被‘认祖归宗’找回来，这是族老们定下的计划。只有崔氏血脉才会觉醒轮回能力，那么将所有的轮回者都认回，就能壮大崔家。”
朝歌拧起眉，这个回答虽然意外，但细想又在预料之中。
高铁上，崔承序曾说“愚蠢的猎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才是猎物”。
指她不是入礼台市这个虎穴拯救栖星的猎人，而是被引诱至此的猎物。
崔承序真正的目的，是捕获她。
因为她，也是有崔氏血脉的轮回者。
很古怪的，她内心充满了对崔家的厌恶，但此时此刻得知自己有同样的力量，她又难掩兴奋。
那样强大的能力，她凭什么不能要！
朝歌几乎迫不及待地问：“我的轮回能力是什么？”
“我不知道……”
她二话不说接通了电回路。
在天花板愈加昏暗的深紫红色中，男人彻底失去挣扎的力气，瘫在自己西裤/裆部的深色水痕中气若游丝：“我真的不知道，对于普通族人，你们轮回者的能力都是机密……”
朝歌瞧了瞧灯光没有变，依旧是代表恐惧的紫红色。恐惧之下的回答，一般人很难作假。
她烦躁地啧了声：“那你们为什么要演我，误导我以为自己是大小姐？”
“是崔珊小姐说，只有这样你才会说出战场内的事。我只是听命行事啊……”
什么鬼逻辑？难道我把自己当成大小姐，就会有让崔氏再次伟大的使命感？
朝歌根本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男人挣扎着抓住了她的脚。
“崔朝歌，求求你记起什么就都说出吧。只要你说出来，哪怕一点点，你就是崔家的大功臣，咱们都好过啊！”
“谁特爹的给功臣打神经激活剂！”
朝歌给了他一巴掌，忽然想到什么，揪住他的衣领：“你的意思是，进入封神战场的人是我，不是大小姐？那些记忆，只有我知道？”
男人惊恐地望着她，抖得说不出话。但朝歌已经不需要他回答了。
事实已经很明了。
正因为崔朝歌这个人进入了封神战场，战争失败，重伤脱离。所以崔珊才会搞出个“楚门的世界”来让她恢复记忆。
但还有些地方不对，四天前崔朝歌在郊区被人发现，十一天前她进入战场。
而这些时间，她还在梵玺打工呢！
那……莫非她还是穿越了，只不过不是穿越到大小姐，而是“崔朝歌”的身上？
眼前一花，是一双一模一样的病号鞋。
幻觉“朝歌”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脸上挂着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
朝歌疑惑地起身走过去，恰巧看到一艘飞行船驶过四四方方的天空。
船体上硕大的显示屏在预告接下来人工降雨的时间，斗大的日期数字就在第一排。
2026年9月7日。
距离她与崔承序高铁大战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无论是大脑还是身体，朝歌都只有从高铁大战到苏醒的记忆，所以她压根没注意观察时间。
她回头扫视病房，实时显示心率的投影、还有疗养舱的诊疗记录，其实都有显示一小行日期……
难怪另一个自己是那种表情……
良久，朝歌清清嗓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道：“所以其实，你就是我的轮回能力？专程提醒我的。”
“朝歌”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但说完，她又勾着唇角笑了。只是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转瞬就不见了。
看来随着脑部神经逐渐活跃，幻觉现象也会消失。
好在，她已经不需要另一个自己的提醒，至此明确了两件事。
第一，高铁大战后她没有死，以崔氏分家女儿的身份，同时也作为轮回者在礼台市生活了一年多。并于2026年8月27日，进入封神战场。9月4号离开战场，在礼台市郊区重伤昏迷被人发现。9月7号苏醒。
第二，本次战争史无前例地“失败”，未决出胜者。她是唯一从战场逃出的参战者。崔家迫切地需要她的记忆。
同时，她也有了两个解决方向。
一，找回自高铁大战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的记忆，尤其要知道她为什么没死。既然她没死，崔承序是否也活着。
二，弄清楚为何崔珊她们要将“崔大小姐”的身份强加给自己，为何认为这个步骤有利于她回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解决掉神经激活剂带来的七天死亡倒计时。她可不想任人宰割。
现在的她，没有战友、没有指挥、没有组织……一切都得靠自己。
好不容易没死，她要好好珍惜这条命！
朝歌重新走回茶几旁，拔下加湿器插口。亲热地将人搀扶起来放回沙发上。
“你叫什么？”
“崔、崔荣。”
“很好，崔荣。”她替他整理好领口，“你也不想被家主知道你曾经假扮他，被人电刑失禁吧？”
崔荣惊恐地回望她，天花板的紫红色灯光又开始闪烁。
“你放心，现在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而我不会说的。我现在很想记起那些记忆，想当崔家的功臣。你就按照崔珊的计划继续演下去，怎么样？”
崔荣的目光惊疑不定：“……你真的这么想？”
朝歌冷漠地拍了拍他的脸：“别多问，你的智商能听懂的好话就这些。把房间收拾了，找个借口让我换一间病房，不许露出破绽。”
崔荣颤抖着扫视自己污秽的身体，和地面上的一片狼藉，不知道在想什么办法。
突然，两声不轻不重地敲门声响起。
“大小姐，我把你要的奶茶买回来了。”
小叶提着两杯奶茶，推开了房门。他停住脚步，惊讶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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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虚假的记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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