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北是被乔月的尖叫声拽回现实的。
上一秒她还在矮人地下城的碎颅者工坊跟柜台后的老矮人讨价还价,此刻却跌坐在满地零食包装袋的宿舍里。鱼桑宁手里攥着的海妖竖琴变成了一根油乎乎的炸鸡腿,乔月法杖顶端镶嵌的莓果琥珀正卡在泡面桶的酸菜包里,莹莹发着光。
而蒋安柏正疯狂拍打背后的睡衣,那里残留着宗教裁判所火烧的焦洞,皮肤却光洁如新。
“回来了?”沐北的指甲深掐进掌心,没有光明魔法腐蚀的剧痛,只有血珠从指缝渗出。
这声砂纸般的低语,炸开了凝固的空气。乔月死死搂住泡面桶呜咽;鱼桑宁颤抖着啃咬鸡腿骨头;蒋安柏又哭又笑撕扯睡衣:“操!老娘没变成烤鸡!”
沐北却在狂欢中寒毛倒竖。她盯着乔月桶里发光的莓果琥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望向众人:“奥罗斯大陆。”
沐北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狂喜的浪潮骤然退去,四个人,八道目光,惊疑不定地交织在一起,显然四个倒霉蛋穿进了同一个地狱级副本。
所谓的的奥罗斯大陆是一个由狂暴元素构成的奇异位面,浸透血与火的残酷世界。
三百年前那场席卷一切的浩劫影响深远,重塑了它的法则。光精灵王牺牲,高阶法师凋零,各族精锐尽殁,畸变的怪物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本就贫瘠的土地,幸存者在血火中为萎缩的资源厮杀不休。
长发女生鱼桑宁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我一睁眼就在溺水,被路过的人鱼顺手塞了颗避水珠拉入了海底,十年没踩过陆地。”说话时她耳后的肌肉还在无意识抽动。
马尾辫女生乔月紧跟着:“我砸塌了赛琳夫人的玫瑰丛,她把我关在庄园里当德鲁伊学徒,连外出采买种子都被人监视。”她顿了顿,语气还带着一丝后怕:“对了,最近通缉令上的一个黑魔法师流窜到了我们镇上。”
黑魔法师,奥罗斯大陆的禁忌代名词,象征着死亡与亵渎,被指为三百年前大灾厄元凶,遭全大陆的唾弃。教廷对其不死不休,余孽稀少,通缉榜上的皆是绝世凶徒。
“通缉令。”沐北眉梢一挑,突然打断,“写她擅长潜逃?”
乔月努力回忆布告栏上那写满罪责的长长的羊皮纸,点头:“说她伪装成信徒刺杀红衣主教,还在逃跑过程中不断作案疯狂挑衅教廷……”
沐北垂眸凝视掌心未愈的掐痕,发出一声冷嗤:“教廷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一流,当时那主教正将一个唱诗班男孩拖进忏悔室。”她指腹无意识摩挲桌沿木纹:“我用了最低阶的昏睡咒,只想带男孩离开。”
宿舍落针可闻。
“但法袍被圣水溅湿,露出了里面的黑焰纹。”她喉结滚动一下,“男孩跑了,而我…”
一声极轻的叹息:“教廷的追杀令三日后贴满大陆。”沐北抬眼,眸色暗沉,“逃亡途中七名神官身亡,都是因为他们手段下作,用无辜者设置陷阱。”乔月倒抽一口冷气。
她将茶杯推给呆滞的乔月,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讽刺:“去年我的赏金超过暗精灵王,现在睡觉时,窗台需撒三遍显形粉。”
蒋安柏递来的纸巾悬在半空,沐北伸手欲接,纸巾“嗤”地化作灰烬,一缕黑烟从她指尖逸散。
蒋安柏猛地缩手:“忘了您老是亡灵法师。”
“你什么情况?”沐北眯眼盯着她。
蒋安柏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开局嘛,阿莱德莱喽。”
抽气声中,她压着嘴角补刀:“黑户闲逛时被主教抓去教堂做义工,老头非说我有什么龙骑士的潜质,啧,硬塞进骑士训练营。”
死寂。
鱼桑宁的炸鸡腿“啪嗒”掉地。
沐北指节叩着桌面:“骑士营的镀金马桶坐着还舒服?”
“差点儿完蛋!”蒋安柏突然扯开后领,肩胛骨处的睡衣上赫然是焦黑的大洞:“裁判所给贵族当狗,抓平民顶罪,我放跑牢犯时被一个中阶火法轰了个正着。”
她龇牙咧嘴比划:“那火球比我脑袋都大!再晚逃一秒,”指尖划过喉咙:“嗞,人形火把!”
酸意瞬间淬成寒意。
乔月抱膝呢喃:“现在什么情况,要报告学校吗?”
“证据呢?”蒋安柏指尖戳向她眉心,“精神病院VIP床位预订单?”
沐北若有所思地抬起手,凌空勾画符文,动作行云流水,空气却一片死寂,连风都没有颤动。“蓝星的魔法因子,”她收拢空握的掌心,皱眉:“像被抽干了一样。”
沐北凝视掌心残留的虚空,黑烟在指缝无声湮灭。
乔月闻言抓起窗台蓝铃花施法,花瓣痉挛般抖了三下,十分钟才挣出米粒大的花苞,她虚脱滑坐在地:“在庄园时,我能催开整片玫瑰谷。”
死寂中,蒋安柏突然踹开椅子:“饿死了!”她拽起乔月往门外拖,“船到桥头自然沉。”喉结滚动着嘶吼:“老子啃了十年的干面包!现在就要火锅!要牛油涮毛肚!要辣椒呛出眼泪!”
从学校侧门出去是一条小吃街,正值饭点,人潮裹着食物的香气涌来。
沐北脊柱瞬间绷紧,视线刀刃般刮过人群,脚跟微分卡死逃生夹角,每一寸肌肉都回忆起逃亡的节奏。
挽着她左臂的鱼桑宁感受到瞬间紧绷的肌肉,指尖轻按她的腕脉,声音温柔而笃定:“放松,我们已经回来了。”
脚下地面坚实,炸串的香气真实得刺鼻,沐北却像踩在虚焦的镜面上,十年的生死通缉,仿佛只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午后短暂地打了个盹。巨大的身份撕裂和时间错位感,让她恍如隔世,脚步都有些虚浮。
“吃饭!吃饭!”蒋安柏一巴掌拍向她恍惚的后脑,推着她撞入人潮:“胃空了脑子就会进水,吃饱了天塌也得等明天砸!”
·
凌晨三点光影稀薄,整栋楼沉在呼吸的潮水里。
“咔嚓…咔嚓…”枯骨摩擦般的碎响渗进窗缝。
沐北倏然弹坐而起,指甲掐进掌心,目光锐利地扫过寝室每一个角落,恍惚中似乎又闻到了腐土与火刑柱的焦臭味。
“怎么了?”鱼桑宁带着睡意的声音轻轻响起,像一根细线,及时地将她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有骨头响动的声音,”她声带绷成钢丝,又问道:“你怎么醒了?”
黑暗中鱼桑宁的叹息浮起:“蓝星的骨头,都好好躺在解剖室呢。”温吞的声线像月光铺满海沙,翻身的剪影在墙上游弋:“唉,生物钟还没调回来,在那边我们这群海底小可怜,只能在深夜浮出海面,晒的月光都带盐粒味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睡意将沉未沉。
”咔嚓。”碎响如冰锥再次刺进耳膜,沐北骤然睁眼,语气笃定:“有东西在呼唤我。”立刻进入冥想状态。
亡灵法师的冥想之境中,声响化作幽蓝磷火,在远方跳动,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让她感到莫名亲切的冰冷气息,睁眼带着一丝困惑:“东南方,似乎是旧识?”
寝室里另两人已被鱼桑宁摇醒。
蒋安柏拽过床位搭着的外套:“一起去看看,管它是人是鬼。”
乔月抱着枕头懵懂举手:“那假条呢?”
“请假?”蒋安柏明显忘了这茬,仅怔愣一秒,就一脚踹开寝室门:“就说咱们给导员捡骨头去!”
·
破晓时分,四人像做贼一样溜出校门。
火车嘶鸣声掠过青灰的天际,乔月啃煎饼的腮帮骤然僵住:“青石岭!”
沐北点头的刹那,蒋安柏捏瘪了豆浆杯:“那鬼地方的狼粪比人脚印还新鲜!”
蒋安柏和沐北的老家同在青石村,就隔着两道田埂,青石岭听起来威风,其实是后山锂矿退休再就业,这些年生态环境恢复,再加上村民大多迁到镇上的安置房,就成了野生动植物的乐园。
沿途几经辗转,皮卡在山脚一排破屋边甩下四人就逃命般窜走,扬尘散去露出半截“安全生产,锂想成真”的标语,正被蛇莓藤绞杀,风穿过空窗洞的呜咽声像矿工遗落的哨子。
乔月欻一下窜到蒋安柏身边,指甲抠进她的胳膊:“坟都比这房子热闹。”
“出息。”蒋安柏掰开她手指,踹塌半扇斜挂的破门,“这工棚早废了,现在是给野猪配种的婚房。”
沐北拨开疯长的荨麻,露出掩埋的小路,瞥见还在搓着胳膊左看右看的乔月,唇角微扬:“再不赶路,今晚你睡野猪窝。”
沿小路上行,工业残骸半没在野草堆中,荧光漆剥落的安全帽结满蛛网散落在斜坡上,朽成蜂窝的地质锤斜插在岩缝之间,“渗水危险”的警示牌在蓟草中锈蚀,荒废气息扑面而来。
沐北脚步微顿:“这里的魔法因子浓度非常高。”乔月闻言指尖轻点坡上萎蔫的野牡丹,枝叶肉眼可见的舒展,几朵花苞迅速绽放。
沐北见状闭目凝神,意识的深处蓝绿色磷火骤亮:“在坑底。”
四人摸索着沿着矿场内部安全通道入坑,生命力顽强的芒草和地衣从岩缝里钻出,蕨类植物覆盖了斜坡,形成斑驳的绿毯。坑道不长,不过百余米,很快便抵达了坑底。
眼前的景象令人屏息。
矿坑深处,雨水聚成深潭,水中溶解的矿物离子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出通透的祖母绿色,水面如凝固的琉璃,潭边香蒲丛中蝌蚪游弋,一尾野兔熟练地沿着废弃运矿道溜下来在潭边饮水。
突然,潭边芦苇轻晃,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直奔沐北而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
逃亡生涯刻入骨髓的反应让沐北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一道凝练的黑紫色雾气瞬间在掌心翻涌,精准化作一只半透明的骨爪,朝那扑来的白影狠狠一拍——
“啪唧!”
白影被结结实实拍落在地,又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咔嚓”声。诡异的是,沐北硬是从这头皮发麻的声响里,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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