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简斯理。”
“我听过您的名字。”
负责登记的中年人点了点头,他有一张遍布各种微小细纹的脸,看起来沧桑而稳重;手上的笔在开头的“简”字上虚虚划过一圈,然后微笑着抬起头:
“我的女儿就是在你们家资助的福利院里领养的。她说很喜欢那里,你们的负责人把收留的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帮助人总是能比帮助自己获得更多的快乐,从我祖母那一代就开始了,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
面前的人有一张过于漂亮乃至于雌雄莫辨的脸,清朗颀长的身材让人更想称呼他为少年而不是男人。简斯理微微低下头,有点害羞地抚了下耳垂,笑得腼腆而温柔。
大概是眼前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年轻,登记人员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先生,您已经满足托洛的法定最低结婚年龄了吧?”
“嗯,一个月前刚满,我现在二十岁。”
“您很漂亮,令人过目不忘。”另一旁更年轻的工作人员发出真诚的夸赞,“我在今早的托洛日报上看到了新闻,您与隋家那位执行官先生非常相配。”
“谢谢您。”少年微笑时眼睛的弧度微微弯起,看起来像只讨人喜欢的猫。
他弯下腰来,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两个红色包装粉色缎带的小盒子,通过上面刻印的金色花体字祝福可以看出是两位新婚恋人的喜糖。
简斯理冲面前的两位工作人员眨了眨眼,和之前内敛柔顺的样子比起来又多了几分小孩似的狡黠:“我偷偷带出来的,可以收下吗?”
更年轻的那位女性登记人员率先接受了这份礼物。
拿走喜糖意味着要给新人的爱情送上祝福,她诚挚由衷道:“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旁边更为年长的登记人员也取走了剩下的一盒糖果,声音相比起身侧的年轻女孩更加稳重:
“祝二位永结同心,也祝简家和隋家的产业都能够在托洛永远如日中天。”
“不过,先生……”安娜有些迟疑地张口,“您的伴侣现在还没有过来吗?”
简斯理摇了摇头,依旧保持着温柔有度的笑意:“他有些事要处理,大概还要过一会儿。”
来登记领证的数对新人里,其中一位在登记处等另一位的情况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的。
喜糖盒子里一共有两块海盐巧克力、四片奶酥和六块玫瑰软糖,透明裹纱的包装纸没有印商标,看起来是私人烘焙的甜品,甜腻程度非常之符合年轻人的口味。
安娜取了一片奶酥放进嘴里嚼,眼睛盯着登记表上空白的下一行——那块本该用于填写另一位伴侣姓名的地方。
她知道那里应该填哪个名字,全城的女孩或男孩都听过这个名字,也认识和那个名字相匹配的一张脸。
“嗯?亲爱的,你来啦。”
被面前少年雀跃的声音惊醒,安娜顺着简斯理的方向抬眼望去,然后看见门口伫立的那道挺括如松的身影,以及那张和新闻上放出的照片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冷淡俊朗的脸。
男人穿着缝有家族徽标的条纹西装,内里搭配净白色的长袖衬衫,看起来刚从工作地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眉眼漠然没有表情。
他的眼睛是一种深邃的静海般的深蓝,五官和脸型都优越得能抗住所有时政记者的死亡抓拍,他很少在镜头前发表任何议论,但依旧不妨碍有大批的少男少女因为在新闻上看见他的照片而狂热地想要报考法学专业。
然而他的发色和肤色都带有明显的外邦血统,和隋家同年龄的其他成员长相相差甚远。
按理说能在托洛留居并有相对体面工作的异邦人不会超过当地总人口的百分之一,毕竟由于这里的古老传统和习俗,排外的程度比绝大多数地区都来得更为激烈;但眼前这位青年俊才显然是个例外,他不仅有资格以当地最显赫的家族名称来冠姓,甚至担任着本地法务机关里最核心的要职之一。
“执行官先生好。”
安娜拘束地道了声尊称,跟刚才与简斯理的轻松相处不同,她甚至不敢抬头对上青年那道冰凉的视线。
简斯理温柔地低下头给面前的青年整理领带,他只比面前的人高出一个发顶,但神情和五官则相对显得稚嫩热忱好几分。
青年在他刚刚将手伸向自己时就目不斜视地直接走过去,但后者拉住了他,手蹭着脖颈滑向衬衫领,像个体贴的恋人给他整理仪表,一边动作一边小声地和他呢喃:
“你衣领乱了。”
他皱眉,想躲开,但少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抬起眼看向他的目光很殷切:“待会儿还要拍证件照的。”
安娜看着那位高挑俊朗的执行官一直等恋人为自己重新系好领带后才跨步向自己走来,连忙低下头将登记表递过去。
“先,先生,姓名?”
“隋子遇。”青年低下头看了看登记表,“签字在这里?”
“是的,先生。”
青年拿起旁边笔架上提供的签字笔在工作人员提示的地方写下名字,笔迹是托洛权贵阶级特有的花体字,从签字前到递回登记表之后都面无表情。
登记完之后照例要给新人送上祝福,那位中年登记人员窥着面前青年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重复了方才在简斯理面前说出的话语。
“如日中天?”隋子遇仿佛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嘴角不明显地勾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
“但天空中往往只容得下一个太阳。”
“抱歉,是我失言了。”中年人大惊失色,在道歉的间隙不由自主地将手铺开五指放到胸口,那里别着一枚托洛人特有的信奉神的教徽。
他的脸上灰白交接,口中连声默念着“罪过”和一连串快速而含糊的祷文,熟悉的人会知道他在吟诵教徽上刻印的神的名字。
但隋子遇怠于听下去,搁下笔后就径直转身离开了登记台。
“好,请两位新人先跟我去拍证件照。”
一旁等待的摄像人员见状立刻上前打算带路,微微弯下腰的姿势很恭敬,简斯理笑着跟他道谢,熟练地伸出手将人扶起来,每当他这么做时,总是会有人夸赞他的体贴和善解人意。
摄像人员站直身体的那一刻眼神滑向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双手,修长白皙,看得出被家里人呵护得很好,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微微闪着光。
“谢谢您,您和传闻中一样温柔亲切。”
一直带路到摄影室内,年轻的摄像人员开始调试设备,动作间隙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那位大执行官垂在身侧的手。
左手的无名指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拍结婚证照片需要穿白衬衫,隋子遇走到一边,一颗颗将身上藏青色西装外套的纽扣解掉,他的新婚对象在这时走近他身后,声音依旧温和细语,相比刚才应付外人时放得更加轻和低:
“脱下来以后给我吧。”
隋子遇没有说话,他前脚才刚刚在登记结婚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段虚伪而功利至上的家族联姻可以内里破碎,可以貌合神离,但是唯一不能缺的,就是在表面上把戏做足。
他没有应答,也没有拒绝,简斯理在他脱下外套后从善如流地接过去,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弧度:“待会儿拍照时记得多笑笑。”
下一句是:“阿姨看见后会很高兴的。”
他指的是隋夫人,也是隋子遇名义上的母亲。
在隋子遇的印象里,自打踏入隋家的大门起,对方就从来没有对自己笑过,但对简斯理这个未来准儿媳的态度却出乎意料地宠溺,甚至允许他不尊称自己夫人而是代以更亲切的称呼。
隋子遇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拍摄的时候,简斯理在闪光灯亮起的最后一瞬扣住了身旁人垂落着的手指,被牵住的人没有挣脱。
虽然嘴角依旧没有任何显眼的弧度,但亲昵的手部动作已经足以作为一段关系甜蜜的证据。
于是全托洛最养眼的一张合照就在这短暂的明灭中成像,片刻后被贴在两本鲜红色的结婚证内页,由工作人员恭敬地递交给两位新婚夫妻。
“祝二位新婚快乐。”
他一边说一边从身后的鲜花柜里取出一捧香槟玫瑰,犹豫了片刻后,交到了简斯理手上:“这是托洛婚姻登记处给每对新人送上的礼物。”
简斯理接过玫瑰,表情肉眼可见地欣喜,色泽清浅的瞳孔掠过一闪即逝的光亮,他笑着抬起头,真诚地道谢,回馈给对方同样的祝福:
“谢谢你,我很喜欢。祝你今天一切顺利。”
-
婚礼是在当天下午举办的,华贵庄重的教堂,红如玫瑰的地毯,还有宁静肃穆的神父和唱诗班。
出于两家夫人都偏爱小孩子的缘故,她们一拍即合,将所有唱诗班的成员都替换成了声音稚嫩的孩童。
“他们都是小天使。”隋夫人换上了专门出席婚礼用的紫罗兰长裙,和身侧那位年纪和地位都与她相仿的女士相谈甚欢。
“孩子总是纯粹而又天真的,每当注视着他们的眼睛时,我常常能感受到温暖和希望。”
她说罢,又转头看向最前方,站在红毯上对着伴侣低头笑得羞涩的少年,嘴角扬起慈祥的弧度:“当然,你家的那位孩子也能带给我同样的感觉。”
“小斯理吗?他确实很讨人喜欢。”简夫人适时地接话道,“他还在读书呢,刚搬来托洛那会儿大概是不适应,他经常待在我们安排的房间里看书,但是每当有人敲门进去时,他总会抬起头,然后笑着和我们问好。”
“礼貌腼腆又温柔的孩子。”隋夫人由衷地夸赞道。
“所以当他主动提到想和令公子见面时,我真的很惊讶。”身旁的夫人继续说道:
“在这之前我以为他还没有在托洛遇到任何愿意与之深交的同年龄段朋友,更别提恋人了;但他告诉我,是因为在大学的开学典礼上,子遇作为校友受邀给他们进行了致辞,然后他在台下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隋夫人感叹道,“真是个浪漫的词。”
她继续说道:“要说同年龄段,他俩相差的岁数其实也有点大了,小遇更像是斯理的哥哥。”
“确实,他们相差了五岁。”身旁的夫人低头整理裙摆,“但或许这个年龄正合适。”
“我也这么觉得。”
“况且一见钟情。”
“没错,一见钟情,这才是最重要的。”
两位已逾中年的夫人互相对视,共同发出一声会心的轻笑。
“我相信他们会幸福的。”
“我也相信他们会的。”
神像前,神父一板一眼地对着手里的证婚词照本宣科:
“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他,爱护他,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你愿意吗,隋子遇先生?”
面容淡漠而英俊的青年垂下眼帘,手持的婚戒随着指尖的动作翻了个面,镶嵌的钻石在日光下闪烁出夺目的光。他开始张口,唇间倾泻出早已默背好的固定誓词:
“我以主的名义,郑重发誓:接受你成为我的妻子,从今日起,不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被许下誓言的漂亮少年耳根泛红,怔怔地看着伴侣那双坦桑石一样的深蓝眼睛。
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窗洒落进室内,宝石的弧面上闪过一条明亮的游动的光带,那是被上帝细心雕琢过的天然宝石才会具有的猫眼效应。
引人迷醉。
他看着自己的无名指被套上那枚纯白晶莹的钻戒,呼吸放得和日光里悠悠漂浮的尘埃一样慢和轻,仿佛生怕破坏了这一幕梦一般美好的画面。
然后他抬起眼,语气是年轻人独有的天真烂漫与感情充沛,虔诚真挚得让在场的所有妇人想要落泪:
“我以主的名义,郑重发誓:接受你成为我的丈夫,从今日起,不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另一枚婚戒被戴上它主人的手指,神父阖上双眼,仰头对上身后那尊高大又悲悯的女神像,企求神赐予他们祝福:
“主啊,戒指将代表他们发出的誓言的约束。”
简家夫人见此状随即闭上眼,单手抚上胸前别着的教徽,低下头后发出一声带着虔诚的喟叹:“哦,主啊。”
结婚仪式一直办到了晚上,夜幕降临之后,由表面功夫和偶尔夹杂其中的一丝真情组成的筵席才终于散场。
两大家族的掌权人正忙于就最新的家族合作协议的内容进行谈判,尚没有空闲来为两位新人当证婚者;
而他们的夫人也有各自的事要做,回去后很快投入了新一轮的社交与应酬的忙碌中,仿佛之前用手绢拭去的几滴眼泪从未从她们的眼眶里落下过。
几小时前的那场庄严郑重的仪式很快就被所有参与者抛之脑后,除了两位当事人。
最热情的几位客人一直护送着他们回到新购的婚房门口,直到最后一个外人也离开,夜幕下只剩两位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的新人,以及一片沉默的寂静。
这是他们以新婚夫妻的身份单独相处的第一天,这是隋子遇认识简斯理的第七天。
他在第一天从名义上的父母口中听到“简斯理”这个名字并被要求去联姻,他拒绝了这个要求,像往常一样罗列了一长串他认为自己尚不适合婚配的理由:
比如他现在正将生活重心放在法院的工作上,比如他希望能匀出足够的时间为家族服务,通过参与司法机构里的运作而为他敬爱的家族谋求更多权益。
将往常的理由说完之后,他还额外多加了几个。
简斯理还在读大学,二十岁的小孩子,太年轻,对婚姻该承担的责任之重了解甚少,本就不适合结婚,更不该和他结婚。
但父母这一次的口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强硬,不再是尚且观望的态度,大概是涉及简家这个名头,他们表现得甚至有些急躁。
你必须去。隋夫人说。
于是第二天的晚上,他准时到达了相亲地点,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托盘而出:
“约法三章,婚后分房睡,不干涉对方的任何私生活,接受我在外过夜,能做到我们就领证。”
三条协议的内容充满了形婚特有的冷漠和疏离,对一个年幼的、还处在对爱情憧憬期的少年来说并不公平,他事先曾根据父母的描述给即将面对的相亲对象作过一次画像,笃定对方这样的性格会拒绝。
他在说完后的下一刻就在等待对方的拒绝。
然后他等来了一声痛快的同意。
对方的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发光物看起来都要亮,他不经意地瞥眼过去,少年原本偷看的眼睛像被烫到,匆匆低下头,不自觉地抿起唇,然后火红像云霞一般从脸颊烧到耳根。
两家的长辈对他们的相亲结果喜闻乐见,从领证到结婚的一系列流程安排都进行得格外流畅,几乎是婚服刚定制好,婚礼的布置就提上了日程。
这期间他和对方家族的那位小儿子只见过两次面,每次还都是在两位夫人的陪同下进行的约会。
他按照未婚夫的礼节挽着对方的手臂在庭院里漫步,简夫人彼时看到院里新栽培的玫瑰花开了,笑道这是对新人喜结连理的祝福,隋子遇闻言轻微地扬了扬嘴角,低头颔首表示认同。
——这是他在面对一场商品交换式的包办婚姻时能做到的最大体面。
再然后,就是这一天的早上,忙完工作的他出现在了婚姻登记机构的门口,和他即将过门的新婚妻子一起领了证,又在婚礼上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互相交换了戒指。
“我们进去吧?”婚房门前,简斯理拧开门把手,转过头来看向站在月光下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的青年,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
见隋子遇没说话,简斯理先是入迷地注视了一会儿伴侣的侧颜,然后如梦方醒似地回过神来,匆匆低下头去,还未张口耳根已经开始染上粉色:
“我,我在昨天时来过这里一次,整间房都已经打扫干净了,你的房间也是,我给你在床头点了香薰,我听隋阿姨说,你比较喜欢……”
“我去工作地方睡。”隋子遇打断了少年人真情剖白一样的话语,将手指上还在闪光的钻戒取下来放回外套口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协议第三条。”
被迫停下表露心迹的少年人沉默地敛眸看着心上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于是月光洒落的地方再无人影,寂静的夜幕下只剩他一人。
简斯理最后一个人走进了那扇被他打开的门,一个人扭开门口的灯开关,一个人换鞋,然后脱下那件婚礼上穿的正装外套。
灯光一亮,那束他派人送回来的香槟玫瑰就明晃晃出现在了眼前。
简斯理手上的动作顿住,凝视了一会儿玻璃纸包裹下开得正盛的鲜花。
末了他歪起头,扬起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随手抽出来一朵,慢悠悠地往客厅里走去,花瓣随着他的脚步一片一片被剥离,蝴蝶似地飞散在半空中,然后再轻飘飘地落到主人身后那道纤长的影子上。
“献给所有新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他回忆着白天时从各方人口中收集到的新婚祝福词,念着念着逐渐编出了自己的曲调,随口轻声哼唱起来。
简斯理走到茶几旁,熟稔地弯下腰来拉开最上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罐水果糖,挑了颗荔枝味的往嘴里一扔,然后起身,一边嚼糖果一边继续撕玫瑰。
玫瑰很快就被撕得一瓣不剩,他将光秃秃的根茎往脚边一扔,嘴里的荔枝软糖被舌尖从口腔最左侧顶到最右侧,他取下无名指上的那枚漂亮戒指,托着腮靠在窗台边,对着月光来回翻转欣赏。
少年的语气和白天时如出一辙地纯真烂漫,只不过带上了几分慵懒和戏谑,让庄严的颂词听起来像一场取悦自我的戏剧:
“亲爱的,你是否愿意与他缔结婚约?不论祸福、富贵、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他,珍视他,直至死亡都不能将你和他分开。”
简斯理复述到这里时,一双眼睛愉悦地眯起:“好吧,我听见你说愿意了。”
话音刚落,他的口袋里发出两下微弱的“滴滴”声,似乎在提醒人去做某件事。
简斯理低头瞥向自己刚刚换上的那件黑色夹克衫,长而幽密的睫毛怠惰地垂下,然后懒懒地勾起嘴角,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哦,到点了。”
-
晚上九点半,托洛上城区的最高法院内部。
隋子遇进来的时候,法院大厅内仍然灯火通明,雕花的镂空大门敞开着,两边各站着一名身披制服正值夜班的警卫,见到他后毕恭毕敬地弯下腰:
“执行官好。”
“执行官好。”
隋子遇没有应,只微微颔首。
在即将踏门进入的前一刻,其中一名警卫将手握拳放到胸前,那里别着一枚托洛法院的标志性徽章,上面刻印着金色的天平和长剑,他腰间别着的配枪漆黑发亮:
“为了托洛的公理与正义。”
隋子遇停下脚步,以同样的姿势将手放于胸前,微微欠身:
“为了托洛的公理与正义。”
法院大厅的最中央修砌了一座和教堂里如出一辙的石雕像,白袍长袖的女神左手执着一架天平,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悲悯地垂下眼睛,看着有深蓝色双眸的青年缓缓走近她,然后擦肩而过。
隋子遇进门后,轻车熟路地绕过大厅,顺着神像右手剑指的方向拐进廊道深处,一路直走,直到离开法院的主楼,通过连接通道进入一旁的执行局分楼。
托洛的法院内部一共有三栋建筑,中间的主楼连接着两侧的副楼,左右两栋建筑分别代表着组成托洛司法体系的两个核心机构——负责裁决的“天平”审判庭,和负责处决的“长剑”执行局。
执行局内部的装修相比其他部门显得更加简洁,门口灼眼的智能灯投射到反光的地板上,透出金属般冰冷的色泽。
这个点的局里仍有不少人在加班,走廊里往来的人员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戴着防护设备和配枪。
“南区那边又发生了一起街头火拼案,来两个人手协助我去追捕嫌犯。”
“上次的洗劫案有眉目了,我们再去现场走访一次,快点。”
“受害人的口供有问题啊,审判庭那边还没回应吗?”
“那边已经断线了,估计下班了,明天再问吧。”
“那帮干吃饭不做事的孙子就应该被开除……哎呦你干嘛?”
说话的人被身旁的同事掐了一把,后者朝他使了个眼色:“执行官来了。”
说话的人立刻正色,包括周围几个见到隋子遇走进来的同事,都不约而同地谨慎停下脚步,对他点头致意:
“隋执行官。”
“隋执行官好。”
“隋执行官有新案子要加班吗?”
隋子遇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黑色的金属手表戴上,表带里侧用激光刻着“执行局”几个字,这是他们部门专有的工作用通讯器。他脚步没有放缓,简洁地应了对方的问题:“嗯。”
手腕上戴着工作设备,表情也和平日里的样子别无二致,除了一身条纹西装是崭新的、身上还残留着教堂里玫瑰花瓣的香气之外,没有人会把他和一个下午刚结过婚的新郎联系起来。
一直走到一扇标着“特殊办事处”的房门前,隋子遇才停下脚步,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门内一字排开两条长桌,稀稀落落坐着四五个人,看起来像在开会,见到他后齐刷刷站起身来:“隋执行官,您来了。”
为首的一个男人胸前佩戴着铭牌,显然是这里的负责人,他看起来很年轻,朗声向面前的上司问好:
“晚上好,隋执行官。”
他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几张复印纸递到隋子遇手中:“这么晚还要叨扰您真不好意思,但审判庭那边催得很紧,特别说明了这个案子的紧急程度,并且诉讼人坚持要让他的案子先给您过目。”
隋子遇接过他给的资料,粗略扫了一眼:“为什么没有按一般的转接流程来受理?”
诉讼人的姓名一栏写着“道格拉斯·汉森”,旁边贴着本人的照片,一位肥头大耳、穿着高档西装的中年男子,职业是本地一家较有名的私人银行行长。
负责人轻声道:“对方花了大价钱,听说还给审判庭提供了新的免费融资渠道,这才能跳过审批环节,直接把案子移交到执行局这里。”
换而言之,就是靠钱走后门的关系户。
隋子遇浏览完一遍资料,就知道为什么诉讼人急于跳过审判庭的核查了,如果按照常规流程,这种诉讼状在第一步时就会被驳回。
这位汉森先生的诉讼状写得十分简洁,但仔细看过去时会发现内容混乱,控告对象是当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汽修公司,控告原因是该公司私下组织违法业务,有豢养杀手的嫌疑,并且蓄意谋杀自己。
但之所以是“蓄意”谋杀,是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想。
“他反复要求我们给他提供司法监护,并在调查期间全程贴身保护他,我想这才是他最核心的意图。”负责人继续说道,“但这种要求其实并不合规也不合理……隋执行官?”
隋子遇将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转了个面,将手里的资料悉数扫描记录进去。
托洛绝大部分的地下违法组织他都知道,私下开办杀手业务的披皮公司有很多,但那家汽修小公司却不是。
很明显,这位名叫汉森的银行家先生因为某些事情招致了一些仇敌,他因为害怕仇敌通过地下渠道借那些“公司”之手向自己寻仇,为此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不惜以极大的代价买通审判庭,就为了在执行局这寻求得可靠的庇护。
可惜这是个糟糕的办法,执行局不接没有证据又毫无来由的案子。
至于那个被冤枉的汽修公司,或许是他从哪得到的假消息,又或许他根本没有渠道去接触地下组织的人,所以只能胡乱猜测,否则也不会选择来执行局这寻求帮助。
负责人还在等他的回应。
隋子遇随手将看完的资料纸放到最后一页去,照片里那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的肖像正对着他,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镜头,他似乎能从那两道故作镇定的视线里看出一股神经兮兮、近乎绝望的焦虑气质。
“好啊,我批准。”全部翻阅完毕后,隋子遇将复印纸交回到负责人手里,“去行动队调两个人出来,明天开始贴身保护汉森先生。”
“好的,执行官先生。”负责人收到命令后就退下了,在他的身后,隋子遇站在原地,继续低头翻看着通讯器里记录下的资料。
他用被改制过的通讯器给某个无名氏对象发送了刚刚扫描到的资料,过了一会儿,通讯器顶部的提示灯隐秘而有规律地亮了几下,像是某种特有的加密讯息:
——收到,下一步指示?
隋子遇的手指搭在表侧,不动声色地敲了几下,用的同样是刚才提示灯亮起的那一套节奏频率:
——锁定目标,持续追踪。
-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上城区某片知名别墅区内。
一颗精致的夜明珠被射过来的子弹震得往旁边倒去,滚到桌角后直直地从高大的收藏柜上摔落下来,在即将变得四分五裂之前被一只白皙的手轻巧地接住,然后随意地抛了抛。
“成色真不错。”简斯理将夜明珠放回柜台上,回过身看向刚才被自己一枪毙命的尸体,那是一具庞大而肥胖的身体,戴着金丝单边眼镜的脸微微抽搐着,一双小眼睛绝望而死死地盯着他。
鲜红的血顺着额头前的伤口缓缓流淌,晕进身下的羊绒地毯后就将其染成了深红。
尸体的口袋里还装着他的名片,道格拉斯·汉森,本地一位有名的银行家。
死者的家里实在是极尽奢华,从家具到地面都铺着用金线织就的毯子,水晶灯金碧辉煌,收藏柜上摆满了从各国收集到的奢侈品摆件,简斯理走到有一面墙高的陈列酒柜前,随手挑了一瓶,给自己斟了杯红酒。
酒液在高脚杯中轻微摇晃,鲜艳的颜色让人联想到戒指上的红宝石,这个念头让简斯理愉悦地眯起眼。
他勾着嘴角蹲下来,和面前死不瞑目的尸体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隔着空气无所甚谓地碰了个杯:
“祝我新婚快乐吧,先生。”
(本书为架空背景,涉及到的司法体系及其他所有世界观设定纯属作者虚构,跟现实毫无关联,勿深究。)
碎碎念:喜欢一些很会装的1,就是那种“哇,他每个动作都有精心设计过诶~”的那种(比比划划)开文啦!这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篇设定和两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主角,我愿称之为高傲狮子猫猫和阴险草莓蛋糕(误)之间的爱情故事~
(婚是下午结的,班是晚上加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猫眼效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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