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光线柔和而安静。
窗外的城市在经历暴雨的洗礼后，显露出一种湿漉漉的清新，远处隐约传来重建工作的机械轰鸣，反而衬得房间内格外宁谧。
而阳光从熹微到明亮，在地板上无声地挪移。
谢珩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中恢复意识的。
意识先于视觉回笼，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沉甸甸却异常熨帖的温热压在自己胸口，带着规律的呼吸起伏。紧接着，是颈窝处被柔软发丝扫过的细微痒意，以及隔着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心跳。
他缓缓睁开眼，低头看去。
顾砚章正蜷在他怀里，睡得毫无防备。
青年白皙的脸颊因为熟睡和暖意泛着淡淡的粉色，长睫安静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整个人几乎是依偎在谢珩的臂弯里，脑袋枕在谢珩的胸膛上，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攥着谢珩的前襟，像一只湿漉漉的猫找到了温暖的巢穴。
谢珩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透过紧密相贴的肌肤，似乎也传递给了怀中的人，引得顾砚章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无意识地更往他怀里拱了拱，寻找更舒适的热源。
一种极其陌生的悸动，几乎淹没了谢珩。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记忆碎片般回笼，混乱的救援现场、冰冷的担架、顾砚章苍白的脸、紧握不放的手、以及后来身体和精神双重疲惫下，遵从本能寻求慰藉的相拥而眠……
谢珩看着顾砚章此刻恬静的睡颜，只觉得心中莫名软了又软，仿佛被这依偎悄然融化了一块。
他看了不知多久，直到窗外的阳光又偏移了几分，才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将手臂从顾砚章颈下和腰间抽出，动作轻柔。
肌肉有些僵硬，可能是以这种侧身倾向顾砚章相拥的姿势睡了有些久，半边肩膀都有些发麻。
只不过手下的触感确实是如此温软踏实。
谢珩慢慢从被窝里出来，窸窸窣窣有衣料摩擦声，他把顾砚章从被子里滑出来的手轻轻放回去，确认这人没有被惊扰，才轻手轻脚地走向卫生间洗漱。
冰冷的水流打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镜子里的自己精神了许多，但还是有些凌乱，下巴好像冒出了胡茬，运动服领口皱巴巴大敞着，头发更是左一撮右一撮支棱，像顶了个鸟窝。
他一边刷着牙，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这个陌生的自己，若被集团那些向来只见过他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形象的元老们见到这副尊容，恐怕会吓得不轻。
捋了捋头发，终于扒拉平顺那几撮倔强的发丝，谢珩才满意点头。
洗漱完走出来，晨光正透过大开的窗帘，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谢珩拿起助理放在门口的一套崭新运动装换上，总算找回点人样。正准备去倒杯水润润干涩的喉咙，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走向窗边，确保离床铺足够远，才接通，是报告资源调度情况和相关损失的。
“嗯，是我……”谢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设备损失报告我看了，确实很大。导演那边……嗯，他的心态我能理解，毕竟预算和进度……联系保险公司……后续停工评估尽快做，给个清晰的时间表……”
他背对着床铺，专注地低声说着，晨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顾砚章就是在这样低声的交谈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复苏，身体的沉重感还在，但比之前好了很多。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然后目光就被窗前那道背影攫住了。
谢珩穿着干净的浅灰色运动服，背脊挺直，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窗框上，低声讲着电话。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温和，与他处理事务时那种习惯性的不容置疑截然不同。晨光落在他耳廓和略显凌乱的发梢上，有一瞬间，顾砚章觉得这人仿佛被柔光滤镜包围了。
顾砚章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
看着对方时而抬手按一按太阳穴，时而微微点头。看着他结束通话后，习惯性地将手机在指尖翻转了一下才收起的小动作。头发因为刚洗过，还有些微湿，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竟显出一种难得的少年气。
顾砚章自己也说不清看了多久，直到谢珩挂了电话，转过身。
四目相对。
谢珩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料到顾砚章已经醒了，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呆兮兮的样子。
眼睛因为刚睡醒有些水润，头发也倔强地翘着好几撮，像某种无辜又可爱的小动物。被自己抓包，眼神有些慌乱地飘开，随即又忍不住飘回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和未散的惺忪睡意。
谢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角没忍住，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他走过来，顺手整理了一下顾砚章身上有些滑落的被子：“醒了？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嗯……还好，有点饿。”顾砚章乖乖点头，声音带着点沙哑。
谢珩走到床边，拿起水壶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正好，我订了饭，应该快到了。”
顾砚章接过水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干渴的喉咙，很舒服。
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敲响，
饭菜送到。熬得软糯粘稠的清粥，几样清爽的小菜，还有一盘可爱的奶香小馒头，温度刚刚好。
谢珩把小圆桌挪过来，摆好碗筷，两人就这样安静吃着。顾砚章捧着温热的粥碗，小口喝着，胃里暖洋洋的。
他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问起这次灾难的具体情况。
“人员伤亡控制住了，万幸没有生命危险，剧组几位伤势稍重的同事都在恢复。设备损失比较大，尤其是大型器材和摄影机，冲毁了不少。”谢珩道，“导演那边评估过，外景部分之前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主要是室内戏份。但现场破坏严重，清理重建需要时间，加上部分演员需要休养……大概要停工一到两个月。”
顾砚章认真地听着，眉头微蹙，带着关切：“停工这么久……导演和制片那边压力肯定很大。”
“嗯，后续的协调和资源补充，集团这边会跟进，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顾砚章又向向谢珩询问一些后续安置的具体情况，尤其是剧组人员的去向和生活安排。谢珩也耐心地一一解答。
阳光暖融融地洒进来，气氛平和温馨。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留在了当地。
谢珩在临时征用的办公室里高效地处理着集团事务和灾后协调，电话、邮件、会议不断。
工程队进场清淤、修路、加固河堤，重工的清障车日夜不停，成批的救灾物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各安置点，医疗队也全面介入伤员的后续治疗和心理疏导。
顾砚章则主要是休养，外加帮忙安抚剧组人心，在有限范围内协调剧组成员的生活和暂时的安置。
不过，他只要在外面走动稍久一点，或者和人交谈时间过长，就会被无处不在的助理、其他人员或者被谢珩亲自“逮住”。
“顾先生，您该午睡了。”
“小顾，谢董说这份报表我帮您送去就好。”
“顾老师，您脸色好像不太好，要不先回房间？”
顾砚章常常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像个被重点看护的瓷娃娃。
休息的时间，他会看看手机。
社媒上，#定风波剧组山洪#、#救援英雄#等话题热度很高，铺天盖地都是当地军民、外地救援队全力抗灾的感人报道和视频，夹杂着对受困人员被成功找到的欣慰。偶有提及《定风波》剧组和顾砚章的，也多是传递平安消息和表达祝福的官方账号或粉丝站。
私人消息也塞满了收件箱，圈内好友、合作过的前辈纷纷发来问候。顾砚章先给妈妈报平安，再三安抚自己没事儿，让她也注意身体，才看看其他消息，一条条慢慢地回复过去，心里很是温暖。
其中一条是季闻野发来的，时间显示是昨天深夜。
AAA专业草莓加籽小季：顾老师顾老师你没事吧？我最近在拍新视频有点忙才看到新闻
AAA专业草莓加籽小季：[人，我很担心你.jpg]
AAA专业草莓加籽小季：听说珩哥都亲自过去了
顾砚章笑了笑，手指飞快打字：谢谢关心，没事了，就是喝了点泥水呛到了，现在好多了。谢董确实在，处理后续呢。
季闻野那边回复得也快：靠吓我一跳！人没事就好，改天一起吃饭压惊……
看着对面一堆消息，顾砚章随手点进了季闻野的主页，大部分是各种搞笑视频，短剧拍摄，还有些行业分析视频。继续往下滑，还有几个画风截然不同的视频。
在一处溪涧瀑布边的简易空地上，晨雾缭绕，背景是青山绿水。季闻野套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棉麻衬衫，抱着一把看上去颇有年头的紫檀木琵琶，光线模糊了五官。
只看见他微微垂首，手指在弦上拨动，铮铮弦音透屏而出，再搭配几个滤镜和酷炫的镜头转场切换，隐隐有几分隐逸侠士的杀伐之气。
顾砚章看得有些惊讶，把那条视频转到聊天框里：你还会弹琵琶？以前怎么没见你露这一手[赞]
季闻野大概正看着手机，秒回：emmm这不是现在流行国潮复兴嘛，咱也得有点拿得出手的复古才艺撑撑场面不是？[狗头叼烟.jpg]
顾砚章正看着季闻野那得瑟的表情包乐，谢珩结束了上午的会议，推门进来拿文件，看到他对着手机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整个人放松又自在。
“和谁聊呢？这么开心？”
“季闻野。”顾砚章把手机屏幕转向谢珩，“没想到他还会这个，弹得还挺有感觉。”
谢珩瞥了一眼屏幕：“听他哥提过几句，他小时候是跟着外婆长大的，老太太是旧时书香门第的小姐，琴棋书画都通点皮毛。季闻野大概耳濡目染学了点。”他看着顾砚章好奇的模样，补充道，“小时候去他家拜年，还被大人们起哄让他来一段，他那时扭扭捏捏不肯，后来被塞了块糖才勉强弹了个小调。”
顾砚章听得有趣：“你们认识很久了啊。”
“嗯，小时候一堆孩子一起玩，他哥季闻屿，你也见过的，是我朋友，两家走动多。”谢珩看着顾砚章，“你和季闻野……好像挺熟？”
“还好吧。”顾砚章放下手机，想了想，“选秀那会儿就认识，但那时他酷酷的，话少，我也整天跟着庄玦……后来他退赛了，就没联系了。是不久前偶然碰到才又熟起来的。”
提到庄玦的时候，他语气平淡，谢珩微微颔首，就听见他又接着问：“庄玦那时候……你有关注我们那个比赛吗？”
“没有。”谢珩摇摇头，当初他也只是听人说了一嘴庄玦进娱乐圈了，这些弟弟妹妹的事情，他这个做哥哥的向来不多管。且那时候他还没有进军文娱板块的具体想法，娱乐圈的选秀对他而言如同平行世界的泡沫。
谢珩看着顾砚章低头摸手机的侧脸，这好像还是他们俩第一次直接谈到庄玦，顾砚章的反应看起来，像是早已不再为其所困。
这样挺好。谢珩莫名愉悦起来，看着顾砚章毛茸茸的脑袋，如此在心中点评，年轻人还是要多专注于事业。
灾区的重建工作迅速而高效地推进着。
几天后，事态基本平稳，谢氏集团的资源也已按部就班地嵌入到了当地的灾后体系里。
到了离开的时候，谢珩要回公司处理他搁置的项目，顾砚章也要收拾收拾回去了。
两人坐同一趟航班，位置是挨着的。
“后续的事情，会有专门的团队过来对接，包括剧组的赔偿、复工安排。”谢珩看着顾砚章，顾砚章正用叉子戳着餐盘里的鸡块，闻言抬头，“停工期间，你就当是放个长假。身体是第一位的，彻底养好。想休息就休息，如果觉得状态可以，接点轻松的工作调剂一下也行，但别累着。”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砚章有些单薄的肩膀上，“……照顾好自己。”
顾砚章的气色恢复得不错，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居家外套。
他看着顾砚章，顾砚章微微仰着脸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温顺又认真：“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看着青年这样乖乖保证的模样，以及沐浴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柔顺的发顶。
太乖了。
谢珩喉结微动，他从未觉得有人能如此……可爱。
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覆上了顾砚章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掌心下的头发蓬松而柔软，手感出乎意料的好。
那触碰也很轻，带着一种克制的温柔和安抚的意味。顾砚章呆了呆，嘴里咬着的叉子差点掉下来，眼睛微微睁大，仰起头看着谢珩，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
谢珩自己做完这个动作才意识到有些过于亲昵了，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捻了一下，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略显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有事随时联系。”
顾砚章：“好……”
直到飞机降落，双脚踩在踏实的陆地上，顾砚章都还有些没缓过神的茫然
他看着谢珩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无意识抬起手，摸了摸之前被谢珩揉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宽厚掌心的温度和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阳光落在机场空旷的地板上，顾砚章感觉心口像是揣进了一颗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小石子，沉甸甸又暖洋洋的，许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被赶来的经纪人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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