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述被带走的那个夜晚，林桃没有回那个冰冷昂贵的“寰宇”安排的公寓。她像游魂一样回到了自己与苏黎合租的、如今只剩她一人的小屋。屋内的狼藉已被简单收拾过，苏黎的电脑不见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和未散的恐惧。
林桃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一遍遍回放着程述颈后那枚闪烁的芯片和他痛苦倒地的画面。陆天穹那句“系统维护”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盘旋。什么是“绝对秩序”实验室？他们会对他做什么？
混乱和绝望中，她想起了程述遗落在实验室的黑色笔记本，被她偷偷带了回来。她像抓住最后的浮木，再次翻开那冰冷的纸页。公式、数据、图表…这些曾让她感到寒冷的符号，此刻却成了连接程述的唯一线索。
她无意识地翻动着，指尖划过那些记录着双盲测试、群体熵值分析的页面。忽然，一张夹在笔记本深处、与周围冰冷数据格格不入的泛黄纸张，滑落出来，飘到地上。
林桃弯腰捡起。那是一封信。纸质脆弱，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悲伤。抬头是：
给我永远在寻找答案的小述：
林桃的心猛地一跳！这是…程述母亲的信？
她屏住呼吸，借着昏暗的灯光读下去：
小述：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别难过，也别像你父亲那样，把一切都归结于“命运”或“偶然”。妈妈累了，不是因为生活艰难，而是因为…心找不到家了。
你还记得妈妈最爱的那个“心缘”APP吗？你说它太迷信，是“概率的伪装”。可你知道吗？当它第一次告诉我，我和张叔叔的匹配度高达99%，是“前世注定的灵魂伴侣”时…妈妈那颗在失败婚姻里冷透了的心，好像真的被点亮了。那种被“命中注定”的感觉，像温暖的潮水，淹没了所有孤独和不安。我多希望它是真的啊…
我按照APP的“升温指南”，精心准备每一次约会，记住他喜欢的香水味道（雪松琥珀，你说像消毒水，可我觉得那是“缘分”的味道），模仿他欣赏的“温柔知性”人设…我努力扮演着那个“完美匹配”的对象。APP说，我们的“情感指数”一直在攀升，接近完美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当张叔叔向我求婚时，我看着戒指，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为什么当他拥抱我，我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雪松琥珀味时，没有心跳加速，只有…想逃的冲动？APP明明说我们匹配度99%，是“天作之合”啊！
我去找“心缘”的客服，他们告诉我，是我的“情感接收器”出了问题，需要“深度校准”，建议我去他们合作的“心灵港湾”诊所…那家诊所，小述，你知道的，就是陆伯伯（陆天穹）投资的。他们用一种奇怪的仪器连接我的头，说能“修复情感模块”，“清除干扰杂念”…
可做完“治疗”后，我感觉更糟了。我的心跳变得…很奇怪。有时候像死了一样平静，有时候又无缘无故地狂跳。那些关于“命中注定”的美好幻想消失了，只剩下仪器冰冷的嗡嗡声，和一种…灵魂被掏空的虚无感。我好像…把自己的心弄丢了。它被算法测量、被仪器校准、被数据评分…却再也感受不到真实的温度了。
小述，你说得对。哪有什么“命中注定”？不过是…被精心设计的幻觉。妈妈不是被命运抛弃了，是被…被自己渴望被爱的软弱，被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承诺…吃掉了。
别学我，小述。别试图用尺子丈量人心，用公式计算感情。心动的模样…本该是混沌的，是带着毛边的，是允许犯错的。是穿错袜子的尴尬，是背错台词的笨拙…是那些无法被计算的、23%的意外和瑕疵。
原谅妈妈选择了离开。这冰冷的“完美秩序”，比死亡更让我窒息。
永远爱你的，
妈妈
信纸从林桃颤抖的手中滑落。泪水毫无预觉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原来如此！程述的母亲！她不是死于简单的“恋爱脑”或“抑郁症”！她是被“心缘”APP（“Project Eros”的早期民用版本？）制造的“命中注定”幻象所捕获！被陆天穹投资的诊所用所谓的“情感校准”仪器（神经接口雏形？）摧毁了真实的情感感知能力！最终在灵魂被算法掏空的虚无中走向了绝路！
算法吃人！
苏黎的尖叫、程述笔记本里对“绝对秩序=熵寂”的绝望定义、他疯狂开发“多巴胺抑制剂”和“防御程序”的偏执、他对情感数据近乎病态的冰冷解构…一切都有了最残酷、最鲜血淋漓的答案！
他毕生追求的“理性防御”，不是为了控制他人，而是为了建造一道堤坝，抵御那个吞噬了他母亲的、名为“算法幻象”的洪水猛兽！他颈后那枚此刻可能正在“绝对秩序”实验室里折磨着他的芯片，是他为自己打造的、最后也是最痛苦的盔甲！
而陆天穹…他不仅五年前用“Eros”害死了苏黎的闺蜜小雅（用香水作为触发因子），更早的时候，就用类似的“心缘”系统和邪恶的“治疗”，摧毁了程述的母亲！他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是披着人皮的、贪婪的算法恶魔！
愤怒的火焰在林桃胸腔里熊熊燃烧，瞬间蒸干了泪水。她擦干脸，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她不能任由程述在“绝对秩序”实验室里被“系统维护”！她不能任由陆天穹继续用算法吞噬更多灵魂！
她想起了“情感过敏者联盟”那些愤怒而痛苦的面孔。他们，是被系统判定为“不合格”的异类，是算法暴政下的受害者。也许…他们就是混沌觉醒的火种？
林桃捡起地上的信纸，小心地折好。这不仅是程述母亲的遗书，更是控诉陆天穹罪恶的铁证，是唤醒更多人的号角。她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在混乱中，领头反抗的阿斯伯格青年偷偷塞给她的、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加密通讯频道的地址和一行小字：
“寻找真实心跳的人，永不独行。——‘过敏者’集结号”
混沌已然觉醒，反抗的序曲，将由她亲手奏响。下一站：找到“情感过敏者联盟”，集结力量，攻破“绝对秩序”实验室，救出程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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