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那父子二人几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三年的眼睛,缓缓地,迷茫地,睁了开来。
清澈的瞳孔里,映出窗外柔和的光,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懵懂和困惑。
她眨了眨眼,似乎不适应光线,视线缓慢地移动,最后落在了床边那个紧紧盯着她、眼眶瞬间通红、浑身都在发抖的男人脸上。
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因为长久未用而沙哑微弱:
“你……是谁?”
沈晏深的眼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碰她,又怕惊碎这场易碎的梦,最终只是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最温柔的声音:
“我是……你的丈夫。”
小豆豆也反应过来,猛地扑到床边,小脑袋凑过去,大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好奇,奶声奶气地宣告:
“妈咪!我是你的好宝贝豆豆呀!”
林薇的目光转向小男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虚弱却真实的柔软,她努力地想抬起手,声音细微:
“宝贝……”
沈晏深轻轻握住她无力抬起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起誓:
“嗯,我们是你的丈夫和宝贝。”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纤尘不染的病房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但更多的,是插在床头花瓶里那束新鲜百合的清甜香气。
林薇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看着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勺温热的粥吹凉,递到她嘴边。
他动作很轻,很稳,眼神专注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像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又像是深不见底的后怕和……愧疚?
她不太明白。但她并不讨厌他。
他很好看。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利落,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和名贵的腕表。他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可对着她时,那气场总是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
“烫吗?”他低声问,声音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薇摇摇头,张嘴咽下那口粥。熬得软烂香甜,是她喜欢的味道。
“不烫,刚好。”她轻声说,对他笑了笑。
她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又聚拢,然后他也回她一个极温柔的笑,尽管那笑意看起来有些吃力,甚至带着点……疼?
真奇怪。
她失去记忆了。这是他们告诉她的。一场意外,她睡了很久,三年。
醒来时,这个世界陌生又熟悉。这个叫沈晏深的男人,这个叫沈怀瑾、小名豆豆的、像个小天使一样粘着她的儿子。
他们说,他们是她最亲的人。
豆豆正趴在床尾,晃着两只小脚丫,手里摆弄着一个精致的机器人模型,时不时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她,奶声奶气地问:“妈咪,你还困不困呀?”
心口某个地方,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不困了,”她笑着朝他伸出手,“豆豆过来。”
小男孩立刻丢下玩具,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扑进她怀里,用小脑袋蹭她:“妈咪香香!”
沈晏深看着这一幕,拿着勺子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剧烈情绪,再抬眼时,又是一片令人安心的温柔。
“慢慢吃,不着急。”他又舀起一勺粥,声音稳了许多。
出院的手续办得很快。
加长的黑色劳斯莱斯平稳地驶入半山腰那座如同庄园般的宅邸。林薇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精致园林、喷泉雕塑,有些茫然地攥紧了衣角。
这……是她的家?
太奢华了,奢华得有些……不真实。
车门打开,沈晏深先下车,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扶她下车。他的手掌很大,温暖干燥,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既给了支撑,又不会弄疼她。
“欢迎回家,薇薇。”他低头看她,眼神柔得像水。
豆豆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爬下车,兴奋地拉着她的另一只手:“妈咪快看!我们的家好大好漂亮!那里有秋千!还有好大的花园!”
他被养得很好,活泼开朗,带着一种被毫无保留爱着的天真和自信。
林薇被他感染,心里的那点不安稍稍褪去,跟着笑了:“嗯,好漂亮。”
走进客厅,挑空的设计,巨大的水晶吊灯,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一切都彰显着无声的财富和地位。
她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
沈晏深立刻察觉到了,他挥退了迎上来的佣人,亲自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柔软的粉色拖鞋,鞋面上还缀着毛茸茸的小球。
“抬脚。”他仰头看她,声音很轻。
林薇下意识地扶着他的肩膀,抬起脚。他小心翼翼地替她脱下鞋子,换上拖鞋。他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事实上,这三年里,他无数次想象过她醒来后的一切,演练过无数遍该如何照顾她,如何对她好。那些曾经的偏执和掌控欲,被无尽的悔恨和恐惧压制成如今这般,近乎卑微的体贴。
“先生,夫人的日常用品都按您吩咐的准备妥当了,放在主卧。”周姨站在不远处,恭敬地低声汇报,眼神复杂地飞快瞥了林薇一眼。
主卧?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虽然他们是夫妻,还有了孩子,但……对于失去记忆的她来说,这个男人,依旧近乎陌生人。
同床共枕?
她的脸颊微微发热,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睛。
沈晏深站起身,仿佛没有看到她细微的窘迫,极其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往楼上走:“先去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马上换。”
主卧极大,装饰却意外地并不冰冷。色调柔和,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山景,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个柔软的抱枕,梳妆台上摆满了崭新的护肤品和首饰盒,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新款的女装,从礼服到家居服,一应俱全。
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瑕,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温暖的巢穴。
“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沈晏深将她带到床边,“晚餐好了我来叫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足够睡下四五个人的大床,声音放缓:“如果你觉得不习惯,我可以先睡客房。”
他说得克制而体贴,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薇抬眸看他,他眼底的紧张和期待那么明显,像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大型犬科动物。心里那点陌生的隔阂,忽然就被冲淡了些。
他是她的丈夫啊。他们还有了孩子。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
沈晏深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光亮,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巨大的喜悦。他克制地没有做出更多动作,只是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好。那我去书房处理点事,豆豆在隔壁玩具房,有事随时叫我,或者按铃叫周姨。”
他指了指床头的一个呼叫铃。
“嗯。”林薇点头。
他这才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安静下来。
林薇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拂过柔软昂贵的床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好闻的、舒缓的香氛味道。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只放着一盏设计简约的台灯,一个充电器,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没有照片。
整个房间里,一张她或者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都没有。
这有点奇怪,不是吗?按照常理,这样的家庭,卧室里总会摆些温馨的合影才对。
她站起身,下意识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空空如也。
她又打开衣帽间属于她的那一侧,手指划过一排排崭新的衣物。标签都还没剪。她拉开下方的储物格。
也是空的。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一个高级酒店的套房,而非一个长期居住的、充满生活痕迹的家。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橡皮擦,将她过去存在过的所有证据,都仔细地擦除了。
只留下崭新的、昂贵的、却没有丝毫烟火气的物品。
心里那点模糊的不安,又隐隐约约地浮了上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树影。
这里很美,很舒适,丈夫英俊多金且体贴,儿子可爱乖巧。
一切都好得……近乎完美。
可为什么,心底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像一首演奏完美的乐章里,藏着一个几乎听不见的、不和谐的走音?
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到底藏着什么?
而那个看着她时,眼神总是复杂得让她看不懂的丈夫,又到底在透过她,看着谁?
日子像裹了蜜糖的丝绸,顺滑得不真实。
沈晏深几乎将所有的办公都搬回了家。巨大的书房里,他处理着视频会议和堆积的文件,而林薇就窝在旁边柔软的沙发里,翻看一些轻松的画册,或者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任何细微需求。杯里的水永远是温的,她多看两眼的点心下一刻就会送到手边,她偶尔蹙眉,他就会立刻放下工作过来,温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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