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市。
近来山河二中高一生面临分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焦躁感。
“唰唰——”厚厚的书页被风卷起,快速翻阅起来。
湛蓝的天空被繁茂翠绿的叶子遮盖,像是树从海里生长出来。
北方的教学楼走廊是封闭式的,墙面上方是白漆,下方是清新的绿漆。
一扇扇方窗,日光尽情的洒下,宛如通往未来的梦。
无数条道路任你选,等着你轻轻推开。
教室内,男女生纷纷聚集在一块,互相取经选哪科的好处。
四五个男生在最后排一张椅子上,嬉皮笑脸闹着玩叠罗汉,挤得最下面人龇牙咧嘴,一个劲嗷嗷叫。
幼稚鬼叠纸飞机,扔出窗户,被路过的女老师谢惊春机敏地抬手捉住,险些被砸到。
她无奈抵镜框,反手拋回去——
“这实数m的值到底是什么,谁做出来了?”靠窗第二排的男生一胡拉寸头脑袋,骂了句:“哪个王八蛋出的题。”
被夹着教案的谢惊春听到,她侧身从窗户那冒出头,回以淡淡微笑:“我出的。”
男生匆忙抬头,如临大敌。
谢惊春不轻不重拧了把他耳朵:“小子好样的,一会儿我再给你拿一套卷子哈。”
说完就雷厉风行地扭身走了,留下男生急忙起身求饶:“别别啊,谢老师——”
谢惊春也不看他,摆摆手,声音嘹亮:“不用谢。”
“我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叫谢这个姓氏也太欺负人了。”男生搓搓脸。
谢惊春踏进班,站在门口被臭味熏得捂鼻,训道:“说了多少遍下课不准吃零食,你们班真是一股味,分科意向表还有谁没交?快点的呀,一天到晚让人操心,自己的前途大事也不着急,要是犹豫选不选理科,都可以来办公室找我聊聊。”
等著名优秀数学教师谢惊春走后,男生切了声,翘起二郎腿说:“我才不学理呢。”他侧头问:“哎,你们呢,选啥。”
春月正沉迷在一张张花里胡哨的纸上写离别赠言,露出一个羞赧的笑:“我要选文,选理我是在找死啦。”
“小丫头好有自知之明。”他手欠要抽走她的宝贝:“写啥呢,同学录给我看看~”
“不要碰,这里面都是秘密。”春月一把合起,珍宝般抱在怀中。
椅子哐当一声往后退,白穗子坐在后面一排外侧的座位,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我写好了,春月,你要去办公室交表吗,走呀,一起去。”
“要要要!马上。”
两个女生手拉手美好的走了,男生哎呦了声,小气鬼哦。
二中采用的文理科分班制度,除了必选的语文、数学、英语以外。
文科综合是(历史、地理,政治),理科综合是(物理、化学、生物)。
这会儿,二楼办公室聚满了学生,一大半女生都在缠着谢惊春咨询,女生到底选文还是选理?
谢惊春一一耐心解答,选科跟男女性别没有关系。
要么结合自身实力,要么是看兴趣,不过,在学习上还是要更加注重具体的成绩来去选。
像她也是女生,如今不也是成了一名出色数学老师?
最关键的是,在山海高中没有任何一名男老师能比她获得的荣誉多。
据说二中至今,往年理科排名年级前十的女生占据比例很大,只有一两个才是男生。
回来的路上,春月有点小惆怅,刚想跟白穗子聊点闺蜜私话。
到班门口就遇到想见的人,春月表情欣喜了一瞬,小心问:“景玉,你在这干什么呢,等我们吗。”
他抵着墙面,也没跟人聊天。
景玉身上总有股流水般细腻的温柔感,很亲切。
这会儿,他侧头,眉宇间染着几分不同平常的哀愁。
若是能具象化,他头顶一定是阴云密布中电闪雷鸣,下着大颗大颗雨滴。
“嗯。”景玉礼貌性跟春月点了头,然后他的目光深深地直直望向白穗子,要求道:“白穗子,我想跟你谈一下。”
春月诧异,又很快接受,他对她一向很疏离。
该来的终会来,白穗子心中喟叹,爽快点头:“走吧。”
“……”
两分钟后,楼梯口这。
暂时没什么人经过,春月守在不远处,是她不愿离开。
她频频转头,佯装无事地扒拉窗户,俯瞰篮球场打闹的少年们。
耳边传来的是白穗子先发制人的话。
“景玉,我不会告诉你,我选的是什么,再者,不管我选文还是选理,都跟你没关系。”
白穗子很高,但她很瘦,因此宽大的校服松垮地裹着她,衬得她身形如柳。
后腰抵着坚硬的扶手,她仰起脸,黑瞳孔装着冷静,温柔道:“你不能跟着我选,万一将来你觉得你选错了……你总不能让我背上这么大的一个锅吧,我也不希望你会后悔,你的未来是很美好的,你别浪费了。”
女生一口气表达完真诚的想法,毫无半点心软。
愣愣的看着,她好像成长了许多,不像小时候被欺负得红了眼睛和鼻子,却倔强不肯掉泪的小女孩。
景玉念想轰然崩塌,终于放弃,垂着头,面色如枯木般没生机,轻声说:“我知道了,对不起。”
白穗子有些不忍,她眉毛像远山薄雾中细密的丛林,轻皱,她站直,上前两步站定,拍拍他的肩膀安抚:
“景玉,我们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对吗。”
男生不为所动,嘴唇动了动,无声。
白穗子也丧失了交谈的**,她也不想在这伤春悲秋。
对于安慰景玉,她有些束手无策和心累。
她总不能永远要跟他绑一块吧,她不想牺牲前途,也不想让他委屈。
白穗子和景玉算是发小,从幼儿园就认识,小学,初中都在一块,都是同一个班,又一起考入二中。
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尤其是,从小景玉都在保护她。
她被男生欺负,景玉总会为她出头,一个柔弱平和的男生为她打了不少架,脸上经常会挂彩,擦擦笑着说小伤。
这种画面到此刻还记忆犹新,仿若在昨日。
可是,我们都长大了。
变得更熟悉和亲密的同时,许多烦恼的事也接踵而来。
景玉从小学习好,老师眼中的模范生,女生眼里的校草。
渐渐地,白穗子也顺其自然把他当男神了。
但是,她对景玉不是爱情那种喜欢,仅仅是仰慕啊。
直到上高中后,白穗子成绩突飞猛进,她渐渐对他也没太多崇拜了。
有一天,她恍然大悟,学霸的世界原来这么爽,她不用去小心翼翼求教了。
何况,她也从来没跟景玉私定终身过什么。
相反,可能景玉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但不代表她就要因为感激,或是崇拜,而以身相许吧,这也太老套了。
景玉一开始想让她跟他学文,白穗子摇头,她清楚不适合她。
后来,景玉有点生气,就问她是要学理吗。
她说不知道。
她不会告诉他。
快上课了,春月依依不舍的遥望一眼景玉,叹口气,被白穗子拽着跑走了。
回到班。
“穗子,你就这么拒绝你男神了,你真不会后悔?”春月心软道。
“不啊,只是不在一个班,又不代表绝交了。”白穗子说。
“好吧,这周末你出来玩吗,班里的人说分班前聚一下。”春月说。
“不是要到高二才分吗。”
“唉,一个借口啦,大家都想放松一下,我想去凑凑热闹。”
“去不了,唉。”
整理着桌上的卷子,白穗子心情还在郁闷,她抱着脑袋一头栽到卷子上,快成一朵发霉的蘑菇,:“我周末要搬家。”
春月吃惊:“又搬?你后妈咋想的,又为了你弟弟啊。”
白穗子白润的下巴压着手臂:“是呀,他这几天又打架了,然后我爸要给他转学,新学校就在这附近的13中。”
“好叭。”春月同情她,摸摸白穗子的脑袋顺毛,小可怜。
白穗子有个弟弟叫白路洲,学习中等偏下,天天吃喝玩乐,看谁不顺眼就打一架。
让她爸,还有她后妈费了不少心教育。
结果效果微乎其微,只好一次次给白路洲转学,然后搬到离他新学校更近的住址去。
要说是“孟母三迁”也不为过。
这父爱和母爱能令上天都感动。
可是,享受到疼爱的对象不是白穗子,她是个可怜的,被经常拖累的姐姐。
好在这次搬得新家离二中不远,坐公交六站就到了,是个最值得欣慰的事。
白穗子很乐意再折腾一次,她苦中作乐想,搬多了,风景能看得更多了啦,
周末,天还不亮,迷雾中藏着残缺一角的月亮,天很浑浊,像是撒了一把灰尘扑上去。
起早的清洁工,摸索着前进。
整理完行李,大包小包,吃过豆浆包子,已经是响午了。
搬家公司的车在居民楼下等着。
路程约莫有十分钟,白穗子小鸡啄米般补觉,脑袋往下一点一点,随着家人来到了新的小区。
这边是老式小区,优点是地界好,便宜,交通便利,缺点是没有电梯。
她家住在五楼。
夏日炎炎,白穗子帮忙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楼上搬,往楼下跑,回身一瞧。
白路洲蹲在草丛那打游戏,抱怨什么破地方,信号这么差。
她父亲白建军也刚从楼里出来,沉着脸,上前朝他屁股踹了一脚,让他赶紧搭把手。
白路洲这才不情不愿站起身,踩着全新的球鞋,无精打采从白穗子手里捞过纸箱子,说姐我帮你。
白穗子点点头,让他慢点,车后箱只剩下最后一把椅子要搬,被白建军轻松提走。
她掏出钱包给司机结钱,然后风风火火的跑上楼。
一家五口住三室两厅算够了,白穗子的身世算得上很普遍,她父母离婚了。
她从小就听她姥姥说,她妈坐月子期间被伤透心,在她三岁那年幡然醒悟远走高飞,毅然决然去闯荡事业。
后来听说又再婚了,然后又离婚了。
目前最新消息是,她亲妈好像谈了新男友,然后还在别的城市打拼,偶尔会送来一个礼物,表达一下母爱。
总之,她就没见过亲妈。
她亲爸,在第二年就新娶了一个女人,对白穗子平时还算和气。
白建军和他新老婆胡静淑,也就是她后妈,两人一间房。
两个小孩分别单独一间房。
白穗子奶奶住在这附近,她爸担心她身子骨吃不消让她好好休养。
老太太嚷嚷着闲不住,非要来帮忙。
收拾完,一堆纸壳子早被老太太捆起来,放在地上。
胡静淑走来,道:“穗子,你把这些纸壳子,还有你弟弟初一用不着的书都卖了换钱,你买文具用,奶奶在楼下等你。”
“噢,谢谢胡阿姨。”于是,擦桌子的白穗子扔下抹布。
她抱着满满一堆要卖的废品往楼下走,走到三楼,往下看。
是一个男生,他站在紧闭的一家门前。
背对这边,穿着简单的红色T恤,衬得肩宽像是一座火焰山。
大夏天让人感觉心热,宽松牛仔裤,整体很休闲。
地面上一堆垃圾?
哦,不是,是衣服,裤子,帽子,鞋子,还有书包,扔了满地。
白穗子放轻步子,慢悠悠下台阶,男生左手撑着腰,低着头。
他的头发光泽看起来很健康,毛茸茸的,在单手拨打电话。
一遍又一遍,总是打不通,他不耐烦嘶了声,终于换了个号码,接通后懒洋洋问:
“喂,你那有住的地方没?我爸把房子的锁换了,我东西全被扔出来了,还能为什么,想让我去他那住呗,跟他吵了一架,谁知道,年纪大了想起我这个儿子了,跟我妈离婚后就没管过我……”
地面上零零散散的衣物太多,白穗子下完最后一阶,一时半会儿被挡住路。
听到细微动静,男生回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个女生,不太认识。
贺嘉名也就没在乎,听到什么,气笑:“找人包养,亏你想得出来,我还不如去卖艺呢,卖身?想多了,我未成年啊。”
多大胆的话啊,白穗子被惊到,然后又听男生无奈道:“行吧,那我今晚睡大街去,挂了。”
一时间,寂静下去。
贺嘉名低头,弯腰边把撂一地的衣物捡起来,捡了几件。
然后他颓废半蹲下,低眉沉思,人活着的意义是?好,是活着。
接着,他才发觉旁边那女生还没走,抬起头微眯眼,由于迎着光看不太清,烦躁的他,慵懒也没劲的开口:
“同学,还没听够啊,你还舍不得走了?”
这个角度,白穗子也看清他的样貌,面若桃花,浓眉,五官很惊艳,立体度超高。
眉尖溢着不耐,眼尾被光照得阴影有点红,下颚角滑着一滴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他的长相凌厉中透着柔和,像是从海里捞出来的一颗珍珠,莹润又细腻。
清俊得像小姑娘,又不失硬朗轮廓。
竟然有男生模样长得,堪称漂亮哎。
白穗子瘦白裸着的手臂抱着纸壳子,低眼无声看向一堆衣物,后悔了。
她太有道德感了。
她就应该直接踩过去。
男生也低头看到了,是挡路了。
贺嘉名眉梢轻抬一下,略感抱歉,干脆三俩下把衣服捡起来。
奈何太多了,边捡边掉,好不容易捡起个球鞋没拿稳,滚啊滚,滚到她脚边处。
然后,她笑出声了,眼前景象太过滑稽,很轻的一声。
像是静谧的森林中突然有一道铃铛声,欢快的,轻盈的,清脆的。
也很突兀。
男生弯腰抱衣服的动作一顿,仰起下巴跟她面对面撞上视线。
空气中浮动的灰尘被放慢了。
贺嘉名觉得此刻他是狼狈,但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人类,很少会当面嘲笑别人吧。
憋一下都没想过吗。
倏然间,他抱着怀里那堆“累赘”站直,一下子拉高差距。
她只堪堪到他胸口处,被迫变成她仰起头看他。
“……对不起。”白穗子火速说,她笑容收起,转身赶快绕过他。
刚下了一步台阶,想起什么,她回身好心问他:“你要纸壳子吗。”
贺嘉名险些以为听错了,也因为刚才她的不礼貌,对她没什么好感。
他蹙眉,嗓音染上不耐:“什么?说清楚点。”
“你今晚要是睡大街,用纸壳子能打个地铺。”白穗子看起来真诚,给他出主意,顿了顿,她这个商业头脑快速旋转,为他着想道:
“你也别卖身了,这犯法,我一块钱一张卖给你,你要几个。”
静悄悄的。
谁卖身?
贺嘉名盯着这女生看了数秒,视线落在她怀里抱着的一堆教材上。
最上面写着加粗的黑色字体:
《七年级下册》
初中生啊?
小小年纪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狮子大开头,贺嘉名突然气乐了,小屁孩一个。
他一只胳膊撑着腰,姿态欠欠儿的,没个正形的样。
少年眼皮很薄,生得一双桃花眼看着她,又有点玩世不恭的拽,嗓音懒洋洋地,一副教育小孩的语气劝道:
“要不你再给我一个碗得了,还有,就你怀里抱着的这堆破烂,去收废品站能换五毛钱都算我输,大白天别做白日梦了,妹妹,好好学习吧。”
少做这种趁火打劫的事,老师没教过你啊。
他懒得跟这姑娘掰扯,怕语气太重,再哭了又要哄,也就没说。
“哦。”
谁料,女生淡定点头,转身蹦哒下楼了,蘑菇头一弹一弹,像是弹簧。
毫不留情,头也不回的那种。
贺嘉名:“……”
也没多诚心卖吧你。
连还价的机会都不给。
一天天什么烂事全找上他了,贺嘉名去舔唇瓣,眉目也收起戾气。
数秒,他蹲下身倒是变平静了,一点点把衣物叠好,鞋子,耳机,全塞进书包里,单肩一背。
少年脚下有节奏地下楼,像在弹琴。
走出大门,太阳尽数拥吻而来。
女生正蹲在靠边葱翠的草丛那,瘦得像只流浪猫。
她和一位老太太在用绳子把散开的纸壳子绑紧,打好死结。
男生经过时,垂眼扫了下,而后头也没回的踏上石子路。
白穗子侧身,一回头望去。
夏日的光影投落到男生消薄的背影上,像一棵山林中翠绿的青松。
空气中,一片被风拂过的落叶,恰好,簌簌落在男生脚处,被踩中。
少年的身影被天地间的光束照一瞬,刹那间,时光也恍惚了。
是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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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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