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正，众人皆依照时间准时到达云宪司，其他府城参与大选之人亦抵达。楚易澜前日约定与楚静山同行，今日便真与他站在一处，周遭尚有数位楚家子弟相伴。楚静山正自默默观察着四方来人，忽然听见周围人声骚动，有女子声音惊呼道：“哥，你快看，那莫不是江家的人？”楚静山循声看去，说话的人是楚易澜同父异母的亲妹楚易禾，她年岁比楚静山略小一点，已是筑基初期，最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即使楚静山不与楚家人亲厚，也时常听别人说起楚易禾昨日扶弱诛邪，今日又除魔卫道了。
楚静山望向人群簇拥之处，只见一覆面女修与一执扇男修并肩步入庭中。二人皆着附有水纹的湖色法袍，女修头戴轻纱斗笠，难以窥见其容，周身不饰珠翠，唯有一条轻柔绫带轻绕臂间；男修则面容清雅，手执一柄玉骨扇，端得一派风流倜傥。楚静山凝神细观，发现那扇并非凡物，扇面竟全然是流动之水，隐隐泛着灵光。
流州多水域，且有数城毗邻大海，水汽氤氲，故修炼水系术法的修士偏爱在流州定居。四域七族之中的江氏一脉中多出水系灵根，便世代居于流州。见过此二人后，楚静山心下了然：沧水绫，天华扇，定是江氏那对双生姐弟无疑！
江氏一族尤擅驭水之术，江家姐弟更是其中翘楚，但二人却心性迥异，恰成两个极端。姐姐江千雪，神若寒潭，波澜不惊；弟弟江防秋，意似飞浪，洒脱超逸。虽然看起来二人殊途，实则却互济互补，且他们又是同脉双生，自幼形影不离，心意相通。此时并肩立于庭中，灵力隐隐交融，气机流转，在周身自成一方圆融气象。
楚易禾扯了扯兄长的衣袖，低声道：“听闻江家这对双生子已是筑基后期，看这气机怕是不假。”楚易澜微微颔首，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
正此时，钟鸣三响，云宪司朱门洞开。一位身着白红官袍的修士缓步而出，身后随着数名执事弟子。场中顿时寂然，众人皆知考核将至。
那修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朗声道：“我名邓洪，是今次泉宁郡学宫大选的总监考官，问心试开始前，需先验明尔等根骨年岁，如有施以幻形伪饰、篡改年岁者，当即除名，学宫永不录用！”
言毕，他侧身一步，现出身后一方灵光流转的测灵石：“尔等依次上前，将掌心覆于此石，输入灵力即可。”随即扬声道：“第一个，江千雪。”
众目霎时汇聚在那女修身上。江千雪并不在意，飞身上前，轻按石面输入灵力，石上金纹大亮，浮现出文字：“年十八，水灵根，筑基境大圆满！”
楚易禾不由低呼：“她竟已至大圆满？先前的消息还落后了！”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叹之声。楚静山心中了然，江家这对姐弟，怕就是今年泉宁郡乃至流州中最出众的人物了。
邓洪面露赞许：“你与你弟弟灵息相仿，想来他也已至筑基大圆满。如此年纪便有这般修为，纵观九州，亦属凤毛麟角。”众人闻言更是哗然。邓洪是中州云宪司派下的监考官，修为至少已至炼虚期，连他都这般认可，足见江家双生子天资何等惊人！
此后便是江防秋上前测试，果不其然也是筑基大圆满，因已有预料，倒不像之前江千雪那样引得众人喧哗。后续测试者也有几个筑基后期，但不再出现大圆满的境界。倒是楚静山上前测试时，因身负五灵根却至炼气大圆满境界，反惹得不少讶异目光。
众人皆测试完毕，邓洪正待宣布下一项进程时，忽有一执事疾步上前，出声拦道：“邓统领且慢！还有一位刚到，尚未验明！”
邓洪面上未显，心中却有不虞：“学宫大选辰正验骨，此等大事竟有迟来者？如此不上心，留待明年再试罢。”那执事却急声道：“邓统领，此人天赋卓绝！据他所言，他昨日才方出山，初到泉宁郡，观天下人间红尘万象后心有所感，有突破之机，故而来迟！”
他正说着，忽有脚步声传来，众人皆循声望去，但见一身着玄色劲装，脑后扎一小辫的少年正往前来，眉目间皆是张扬肆意。
邓洪目光微动，略一沉吟，终道：“既如此，上前验测。”
少年扬唇一笑，从容将掌覆于测灵石上，刹那间灵文浮现：“年十八，金灵根，筑基大圆满！”
满场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那少年引得满场惊诧，却浑然不在意，自行回到人群之中。待到四下皆静，邓洪宣布道：“验明已过，当启问心试。只需凝神入定，自有法器接引尔等进入其中。”众人听闻此言，纷纷盘膝而坐。
因先前之故，楚静山也留意起那不知来历的少年。却见他似乎连打坐的姿势都不太熟练，但凝神入定的动作却极快，楚静山心中有疑，但正要考核，便不再多想。
众人皆入定之后，邓洪催动手中法器，楚静山只觉有一股轻柔灵力包裹着他，接着便感觉身体一轻一沉，听见一女声缓缓道：“你可睁眼了。”
楚静山应声睁眼，却见自己正坐于一石椅之上，眼前四周皆是云海，除却一石桌、另一石椅外别无他物。
似有风拂过，对面石椅悄然现出一团朦胧光晕，无形无貌，唯见清辉流转。
那女声又响起，直扣楚静山灵台：“我只问你，你为何修道？”
楚静山蓦然怔住，心中思索起来——这其实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他幼时无怙无恃，靠族中接济长大，家族中的子弟有天赋的都致力于修道，他也便行走于此道上，修炼、破境、求更强、活更久，仿佛天经地义。但此时楚静山叩问自心，竟然寻不出一个理由，寻不到一个目标。楚易澜为振家族，楚易禾为斩奸邪，那他自己呢？
楚静山默然良久，最终哑声道：“……我不知。”
那女声轻叹一声：“你呀……罢了，时日还长，自去寻己身之道吧。”
楚静山心中黯然，以为自己已然辜负老师期望，整理好心情再睁眼时，却骤然愣住——那石桌上赫然是一枚学子令！四顾茫茫，那光晕早已消失，楚静山伸手触及学子令，霎时间白芒大盛。再度稳定心神时，已身在一方广场之中。甫一进入，那女声又再度浮现脑中，告知须待众人试炼完毕后方可离去。
广场中已有十数清醒之人，神色有喜有悲，那不知名的少年也已在广场之中，自寻了一处打坐。楚静山四周环视，并未寻到楚家族人，料想皆还在幻境中，便闭目自思。
不知过了多久，楚静山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睁眼正见楚易澜。
“如何？是否通过？”楚易澜询问道。楚静山颔首，楚易澜便又继续道：“我与易禾亦是，其他的族人也有一二通过。”楚静山瞥见楚易禾神思恍惚，有茫然之色，提醒楚易澜：“她神思不宁，可能是因为幻境的原因。”楚易澜循着他目光看去，道：“我知晓。但事关己身，旁人劝慰无用，必须让她自己想明白。”
楚静山又想起幻境中女子所言，心中渐定。道涂漫漫，总能寻到自己的路。
不多时，众人皆醒，白芒闪过，再睁眼时已回到了云宪司中。楚静山低头见掌心赫然躺着那枚莹润如玉的学子令。
邓洪也已收起那法宝：“问心试已毕。持有学子令即录为学宫弟子，姓名已经令牌报至学宫，记录在册。未过者无需颓丧，半月后各宗各族皆会纳新，尽可择处而去，自有前程可期。”
众人皆应是，邓洪继续道：“稍晚些时候，云宪司会遣灵舟安排你们回到各自府城。入选弟子可归家辞亲，五日之后仍聚于此，学宫会派灵舟接引你们去往流州郡，参加玄黄秘境之试。逾期不至者，视同弃权，需得自行前往学宫报道。”
玄黄秘境！楚静山性情沉静，闻言也不禁心中雀跃，林源曾说其中法宝灵丹不可胜数，楚静山终究是一少年，纵不求奇遇，亦想开阔眼界。不过更令楚静山欣喜的是，入学宫之前还能与老师再见一面，亲口告诉他喜讯！
灵舟落地飞燕城，早有诸多亲长等候于此，盼知结果。等到云宪司的修士示意他们自行离去后，楚静山疾步而出，却未见到方庸钰身影，心中突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忙向四周询问道：“可知方庸钰先生在哪里？！”有人回道：“方先生说族中有事，昨日已辞去先生之职，回自己宗族去了！”
楚静山听闻此言，心中有疑，且不说方先生从未提过自己的宗族，就是何等急事，竟连一日也等不得？他疾行赶往学堂，却见堂中已有一人，是方庸钰故交。对方似早有等待，见楚静山至，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与一玉佩递过，轻拍其肩，无言而去。
楚静山见到此信心中稍定，方庸钰既还能写信留他，便说明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坏。楚静山展信，只见信上不过寥寥数语：
“静山：家中逢变，急返。我知晓你定能通过学宫大选，安心修学。终有再会之期。勿寻。”
楚静山将信件细细折好，又拿起那枚玉佩。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些他从没见过的繁复纹样，尝试注入一丝灵力也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只能与信件一起纳入怀中以待之后查明。
楚静山心中虽仍有万千疑虑，却稍得宽慰。方先生既然留书道别，言明再会，想必并非遭逢不测。只是信中语焉不详，所谓“家中逢变”究竟是何变故，又为何匆匆至此，连当面道别亦来不及？
他独立于学堂之中，夜色渐深，明月入户，映得他身影孤长。思及以往方先生在此引他修行，而今只余满室寂寥。楚静山轻抚案几，轻声道：“先生珍重，静山明了。只待来日再续师生缘分。”
少年转身步入夜色，背影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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