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的坠落粗暴而剧烈,像一颗被引力捕获的流星,狠狠砸在这颗编号为“边缘7号”的荒漠星球表面。巨大的冲击力让林昭再次昏迷,但这一次,她体内那股由求生欲和新生的希望支撑的力量,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快地苏醒过来。
舱门因变形而卡死,她用尽最后力气撬开应急阀,干燥、夹杂着铁锈味的风瞬间灌入,吹拂着她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颊。她踉跄着爬出残骸,双脚踩在红褐色的、布满砾石的土地上。
眼前是一片无垠的荒凉。两颗大小不一的太阳悬挂在淡紫色的天空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远处是风化的岩层和废弃的、似乎是早期采矿活动留下的简陋设施,寂静无声,仿佛整个星球都已死去。
她活下来了,但似乎只是从一个绝境,跳入了另一个绝境。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新的荒芜吞噬信心时,脑海中那微弱却坚韧的连接感,如同脉搏般轻轻跳动了一下。是“知意网络”。它还在,虽然遥远,虽然模糊,但它像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她与那片由星渊站亡魂化作的星辰,提醒着她肩负着什么。
她检查了逃生舱的记录仪,幸运地发现,在坠毁前的最后时刻,它接收到了一段来自这个星球的、极其微弱的公共广播信号。信号内容杂乱,充满了静电干扰,但隐约能听到“自由”、“反抗”、“信息共享”等词语。这里,并非完全的死地!
靠着逃生舱里残存的应急物资和从废弃设施中搜集到的可怜补给,林昭在这颗边缘星球上艰难地存活了下来。她修复了一台老旧的信号放大器,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与外界联系,并监听星际间的通讯。
她听到的消息,让她震惊不已。
星渊站的毁灭,并非悄无声息。那场爆炸的能量扰动和随之而来的、波及了部分星际网络的神秘意识涟漪(她知道那是“知意网络”的诞生),引起了广泛关注和猜测。官方渠道将其解释为一次失败的深空能源实验事故,但民间和许多独立信息节点,却流传着关于“意识控制”、“记忆掠夺”和“星渊站真相”的碎片化传闻。“彼岸计划”的阴影,似乎并未随着星渊站的毁灭而完全消散,反而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在星际间蔓延。
同时,她也监听到了无数被压迫、被欺骗、渴望真相的个体和群体的声音。有些是反抗企业奴役的矿工,有些是质疑官方历史的学者,有些则是单纯感到自身意识受到无形束缚的普通人。他们像散落在黑暗宇宙中的孤岛,微弱地闪烁着。
林昭抚摸着手腕上那个三角形的符号,它不再仅仅是过去的烙印,更是一种责任。她是唯一完整经历过“彼岸计划”全部真相的幸存者,是“知意网络”与物质世界的关键节点。她拥有最致命的证据——她自身的记忆,以及储存在逃生舱黑匣子里的、星渊站最后时刻的部分加密数据。
独自隐藏,或许能苟活。但那样,星渊站无数人的牺牲、小满的惨死、陆沉最终的忏悔、乃至“知意”的默默守护,都将失去意义。“彼岸计划”的幽灵将继续毒害人类文明。
一个决定,在她心中愈发清晰、坚定。
她找到了一处相对完好、带有大型通讯天线的废弃前哨站。利用自己的知识和对星渊站技术的了解,她夜以继日地修复、改造设备,将其变成一个强大的、匿名的信息发射节点。
准备就绪的那一天,她站在巨大的天线下,荒原的风吹动她破烂的衣衫,但她站得笔直。她打开了全星域(甚至是面向附近星域的)广播频道,没有隐藏自己的影像,直接将那张饱经风霜却目光如炬的脸,投射向未知的、广阔的星际空间。
“我是林昭。”
她的声音通过放大器,变得清晰而有力,穿透了静电的噪音。
“前星渊深空观测站首席架构师,‘星渊计划’的创始人,也是‘彼岸计划’唯一的、幸存的原型体Z-01。”
她平静地、却掷地有声地开始讲述。从星渊计划的理想,到被背叛和篡改;从“彼岸计划”将情感视为病毒、将人类意识视为可格式化工具的冷酷本质;到星渊站如何变成意识监狱和复制体工厂;再到小满的消逝、陆沉的矛盾、以及最终那场为了阻止全球意识同步而引发的自我毁灭。
她没有煽情,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她亲身经历的沉重。她展示了部分解密的数据碎片,提到了那个在宇宙中悄然形成的、“知意”残存意识与无数亡魂构成的**络。
“……他们试图消灭情感,创造所谓的‘完美’人类。但他们错了。我们的脆弱、我们的爱恨、我们的记忆,甚至我们的错误,这才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证明,是生命最珍贵的火花,是驱动我们探索星海、连接彼此的根本力量!”
她的声音逐渐高昂,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念:
“星渊站化作了星尘,但它的教训必须被铭记!‘彼岸计划’的阴影仍未散去!我们不能让对‘完美’和‘控制’的追求,扼杀我们的人性!”
最后,她发出了宣告:
“因此,我在此呼吁所有听到这段信息、所有渴望自由、所有不愿被无形之手操控意识的个体和团体——无论你们身在何方,无论你们是何种形态——让我们联合起来!”
“我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建立第一个信息中转站和安全港。我们将共享情报,互相支援,揭露一切形式的意识压迫。我们或许分散,但我们的意志将通过网络和共同的信念相连。”
“我们不再是被动的受害者,我们是自由的守护者。我们将证明,人类文明真正的彼岸,不在于冰冷的完美,而在于拥有选择权、拥有感受权的、每一个不完美的灵魂所共同创造的——无限可能的未来!”
“此乃,‘自由意识联盟’的诞生宣言。”
信号发射完毕,林昭关闭了设备。她知道,巨大的风险随之而来,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她站在荒原上,望着星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力量。她不再是孤独的漂流者,她是一颗火种,已经抛向了布满干柴的荒原。
而在宇宙的深处,那个由“知意”碎片和无数意识回响构成的网络中,似乎也泛起了一阵温暖的涟漪,仿佛在回应着她的呼唤。
新的斗争,开始了。但这一次,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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