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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少女眸光似水,只盯着榻前诊脉的人看,似乎除他之外眼中再无他物。
冷青岚靠在门侧,不由得想起来出发前白芷把她拉到一旁说的话。
——冷姐姐去随行才好,那些不怀好意的歹人见到你还不一下就灭了心思。
小丫头语气义愤填膺,起初她还以为话中担心的是昨日他们提到的暗杀,没想到却是有这样的言外之意。
这样想着她又看了屋内一眼。
不过这算什么歹人?
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罢了。
冷青岚不想因此费什么心神,索性阖眸,回忆前日和那些人打斗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可才刚刚开始,一向自傲的注意力又不可控的被屋内的声音引了去。
“江小姐今日感觉如何?”
“好......好许多了。”小姑娘有些羞涩。
有丫鬟忍不住插话,“楚先生不知道,小姐这段时间用药竟不用我们费心了,晌午还主动问我‘楚先生开的药可用完了?要提前备下才好’,生怕自己误吃一顿呢。”
小姑娘羞赧打断,“莺儿……”
“如此甚好,江小姐如今心脉平稳已与常人无异,楚某也能和公子交差了。”
这话突如其来,本来还在含羞的少女立刻慌了神,“先生……”
有小厮适时进院传话,“小姐,公子有请楚先生诊脉后前往书房一叙。”
呼吸间小姑娘缓缓开口,话中难掩失落,“……既如此,先生便快些去吧。”
“楚某先行,愿小姐长命安康。”
落入耳中的声音一贯是温柔无情,冷青岚比谁都了解楚白溪,自然也猜想屋内那娇俏可人的江小姐怕是已经伤心欲绝。
轮声轧轧,传话的小厮已经推着楚白溪出了院子,她抬脚刚要跟上就被跑出来的小丫鬟一把拉住袖子。
“喂!你——”小丫鬟一对上她的眼睛,刚出口的话立马停住了,刚还流利的口才一下子变得磕磕巴巴,“你、你好……这个、这是我们小姐亲自绣的,麻烦你帮忙转交给……给楚先生。”
视线中是一方绣着兰花的棠色帕子。
冷青岚挑了挑眉,她从不知孟青山的魅力竟到了这种地步。
书房门是敞开着的,楚白溪到达门外时,江无恙正负手背门站着,顺着方向看去,他正盯着墙上的一幅字出神。
楚白溪示意小厮不要出声,在他身上瞅了一眼,随后看向那幅字。
——江山无恙。
四个大字丰筋多力,怒猊渴骥,一笔一划尽显豪情。
“笔锋苍劲,颇见心胸。”
江无恙听见声音,这才回神,“楚先生快快请进。”他迎上去,又嘱咐门外小厮再去热茶上来,回头时又见楚白溪仍盯着那几个大字看。
“这是祖父所写,亦是恙名字的来处。”他解释着,眸光似乎透过些许泛黄的纸张浸润到过往的岁月中,“我还记得在他弥留之际,嘴里一直重复着‘无恙’‘无恙’,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舍不得我,直到父亲将我领到书房,见到这幅字——”
沉静片刻,他接着道:“祖父心有大志,为其穷极一生,芦州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乱局中得以安定。”
楚白溪安慰他说,“如今芦州在公子的治理下可谓是海晏河清,我想老州主神灵在上定会欣慰。”
海晏河清?江无恙轻哼一声。
小厮进来上茶,话题截然而止,他反身坐在大字下的椅子上,对着楚白溪抬手请道:“这是府内近期采买的茶叶,先生尝尝如何。”
楚白溪移至对面的几案前,端起茶杯,撇了撇茶沫。些许苦涩顺着袅袅清气漫进鼻腔。他抿了一口,“‘绵和有韵,渐得药意’,好茶。”
江无恙也端着茶杯,他晃了晃杯盏,看起来漫不经心,“世人饮茶皆以清香雅淡为佳,‘绵和有韵’自古乃陈香之评,先生的评价倒是不同。”
“不同亦是真心,在楚某看来手中这茶确是好茶,眼前这字也是好字。”
江无恙眼尾微挑,并未答话,片刻后他放下茶杯,“楚先生已为棠儿引脉一月有余,不知道如今她的病……”
楚白溪随着他的话回道:“江姑娘心脉已经平稳,楚某也算事到功成。”
江无恙稍稍展眉,“楚先生果然神医!”
“也多亏云岫谷以良药辅之。”楚白溪状若无事看向门口,“说到此处,也有几日不见孟小公子了?”
江无恙笑意渐渐回收,眸色间意味不明,“嗯——云岫谷近日正要举行斗医大会,前些天来了信,他便赶了回去。”
楚白溪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同时也更加确定江家和云岫谷的关系绝对不像表面姻亲这样简单。其实这点他初到江府那天就发现了端倪,比如江无恙会派人暗中盯着孟青延一举一动,甚至故意借他的手将这份关系的缝线扯开。江无恙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清楚,但是他能确定的是,眼前这人需要他做些什么,而且绝对不只是扯开一个本就可以随时崩开的豁口。
“原来如此,聚集天下名医的斗医大会想来定是一番盛景。”
“楚先生也有意愿前往?”
试探太过明显。
楚白溪笑着摇头,“云岫谷的确是天下医者向往之地,只是天下患者亦是无数,楚某此生只愿为此尽些绵薄之力。”
“先生大义,无恙敬佩,只是世人的苦痛又岂是仅在这内外脏腑之间。”江无恙举起茶杯,不知接上何时的话,“如今这木香尚仍能在府中品到,可外面多少酒楼茶肆连陈茶也没有了,先生可知为何?”
“请公子解惑。”楚白溪等着他的下文。
他终于喝了口茶,“我芦州气候最适宜草木生长,人人皆可凭此自给自足,但近些年唯独茶农生活惨淡,只因他们的土地大都被人拢了去。如果是被强行霸占还好解决,可是这些茶农偏偏自愿,原因还恰好相同,都是因为拢地的一方治好了自己或亲人的绝症。”
“原来如此……”楚白溪沉吟片刻,说,“有如此能力,如果我猜得没错,只有云岫谷了。”
江无恙不答是否,只接着说,“父亲去世,我初接管芦州,他们便以同种手段拢去了芦州东部的果农土地,只不过当初他们还留下了那些果农,美其名曰帮他们管理药田可以平分些利钱。所以表面看来那些果农的生活并没有受多大影响,他们还落了个济世的好名声。”
“而且谁也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连那些最初不在此列的果农都开始以云岫谷的身份自居。”他捏紧茶杯,“如今他们旧法重施……”
“扩张土地,收买人心,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楚白溪直接点出其中厉害,对上他的眼睛,“所以公子是将宝压在楚某身上,觉得只要楚某取得斗医大会的冠首,就能替你打压云岫谷的气焰。”
“这只是其一,先生不知,这次的斗医大会和以往有些不同,冠首不再只是个头衔,除此之外,获胜者还可以另外提出三个要求——”说话间江无恙上身微微前倾,与他对视,“云岫谷能做到的任何要求。”
静止片刻,见楚白溪不为所动,他又笑着靠回椅背,放下茶盏,“芦州把唯一的名额给到先生,若先生胜了,恙只要归还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话落半晌。
楚白溪依旧坐得淡然,茶已见底,他摩挲着仍留有余温的杯沿,良久才吐出一句,“听起来的确很有吸引力。”
这话模棱两可,江无恙似乎得到了答案,又似乎没有。
“先生还有疑虑?”
楚白溪摇头,同样放下茶盏,“楚某只是觉得,芦州州主的承诺要比云岫谷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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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就这样答应他了?”书房门依旧敞着,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小厮却全然无知。
“一个承诺而已,又如何呢。”
“只怕他所求不是凡物俗事。可有查明他的身份?”
回答他的是随之而来的沉默。
“这么久竟还未查出?”老者有些惊讶,“看来此人亦不简单,就怕他答应下来难免是有自己的打算,公子做了这么久的准备,让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完成最关键的一步,依老朽来看有些冒险。”
“冒险?常言道‘利从险中求’,我之所谋本就是不易之事,若想功成怎能不冒险呢?”
“话虽是如此……”
“我可以等,但是芦州——已经等不下去了。”江无恙立在门侧,仰望行云波澜诡谲,“幽州大乱多少人虎视眈眈,芦州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你我皆知辅车相依的道理,云岫谷的野心勃勃,绝对不会顾全大局,到那时若不和外人联手已经算是良心未泯了。”
少间风起,燕雀低飞。
一股湿热闷气从天而降。
“唉!风雨欲来,风雨欲来啊——”老人一声长叹,余音消散在门外渐起的虫鸣声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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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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