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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凉山西侧的夕阳泛着些许红光,的确如向归风所说,是少雪的季节。
帐外场内的两队士兵正吃着烤肉,一边吃一边还在值班的那队面前吧唧嘴。
“你们想干架吗!”
“兄弟,这就火了?谁让你们队猎到的兽物少,今天就辛苦啦啊!”
“滚!”
耳边听着人群的热闹,仍在擦拭剑身的桑既白心里却还在想着被收押入雪牢的那两个人会招些什么。
只是拷问这种事,他最不擅长。
心里琢磨不透,正听到有人大嗓门喊着,“是少将军!少将军来一起吧!”
“伤未痊愈,今日就不了,等过两日好了再和你们喝个痛快。”
“少将军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可是等着呢,是吧,兄弟们。”
“没错,少将军可一定要记得啊。”
“放心。”
向归风从那边人群过来,走到桑既白的旁边坐下,直盯着他手中的剑,忍不住赞叹,“你这剑可真是个宝贝。”
“这还是墨痕第一次见世人血。”
“它叫墨痕?”
桑既白点了点头,抚摸着上面纹路,“我本不想这么快让它出鞘的,但若是为罗将军报仇,那也算不辜负这第一剑。”
“我去晚了一步,未见它出鞘的锋芒。”
桑既白说的痛快,“你若想看,我可再让你看一次。”
向归风见他说的认真,忍不住笑了,“桑兄快发个慈悲吧,那两人你再杀一个,恐怕想问的就再也问不到了。”
桑既白勾起嘴角,“我也是说笑而已。”
他很想得开,无论杀几人,罗将军一家也绝不可能起死回生。这日他手刃一人只是泄了自己的火,可是这背后的事还是得查。
他对着向归风抱拳道:“少将军,这件事是桑某给你们添麻烦了。”
“客气了,罗将军也算是我敬佩者之一,再说蜀州此次行事把司州也算计其中,所以这件事我必然会查个清楚。我已经给祖父去信,他会派人严格把守蜀州和司州相通的关口。”
向归风望向北方,神色复杂,“如今我不能离开这里,还得让祖父耄耋之年参与其中,实在不孝。往年冬日,凉山北阙部落都会发动几次强有力的进攻,只不过那时有兄长在,再加上……”
他顿了顿,面露恨意,“再加上穆经纬有谋略,他一直在兄长身边,解决了不少难事。只是现在幽州没有主事之人,我怕北疆部落会想办法从千山山陬绕行,故还要匀出一部分兵力把守司州和幽州的要道。今年冬日必定会是凉山的难关。”
“我会尽力帮你,只是我一直有疑问。”桑既白将重剑插入剑鞘,负在身后,说:“这穆经纬缘何要杀你兄长?又缘何要入北疆?”
向归风低头沉默半晌,“说实话,其我也不知道,但兄长的确是在他的手上死的,他也亲口承认了。”
“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北疆苦寒,即使是逃走,他也大可以去其他各州。”桑既白拍上他的肩膀,“而且那日救你时,我隐约感觉到他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你可能看错了,他这人阴诡,幼时一次为了不让我缠着兄长学枪,他竟然算计我去深林猎狼,那次害得我差点没了性命。”
“你这与我有些像。我有个师姐,剑术上天赋异禀,是被当做下一代隐杀阁阁主培养的人,我曾经为了获得下山的机会,急迫得想提升实力,所以疯狂的缠着她练剑。后来一个向来和她交好的隐医阁师兄,也就是我让栾朔去芦州找的那位。他看不过去,就给我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整整让我昏睡了三日。”
桑既白笑着说,“等我醒来后,老祖说是因为我一直缠着师姐,让师兄吃味了……”
“桑兄停下。”向归风打断他,正色道,“我兄长和穆经纬可都是男人,哪来的吃味,千万莫要说笑了。”
“哈哈哈——”桑既白大笑,“对不住,我竟忘了。”
夕阳沉下,月光撒下银辉。先前烤肉的两队并没有让那一队接着替班,久在凉山戍守,大家都知道互相照顾和体谅。
内账。
桑既白给向归风换了药,“伤口已经全部结痂,想必再过两日你就能勇猛如常了。”
“太不容易,感觉骨头都生锈了。”向归风起身扩了扩胸。
桑既白把伤药拿起来,问,“这个时间,薛副将还在审吗?”
向归风点头,说,“那个麻子脸似乎对这件事知道的多些,却是个硬骨头。”
正说着,账外传来薛青声音。
“少将军在里面吗?”
“嗯,我进去。”
两人相视一眼,坐好等他进来。
“少将军。”薛青跨步进来,一脸严肃,走到向归风前,直接递给他详细记录着数条内容的纸张。
向归风接过,一眼看出是薛青的笔迹。
蜀州有神器,可预知世事。
万年前神器预言如是:三人行天下,侠者毁苍生。
火魇煲决断:行者下山,必有动乱。杀三人,保万民。
……
“荒谬!”向归风把纸张捏的发皱,“这就是你审出来的结果吗?薛青!”
薛青垂头抱拳,“属下知错!这就再审!”
“等等。”桑既白插嘴,看向归风道:“可否先让我看看。”
向归风眼神躲闪,“桑兄莫看了,总之是些鬼话。”
“少将军怕什么,即使鬼话怪谈也可窥探一二。”
见桑既白坚持,向归风只好递过去。
半晌,眼中之人不见什么表情。
“桑兄?”向归风试探开口,“此言定是不实,我让薛青再审。”
薛青也点头,“应该是那麻子胡编,我这就去弄他。”
桑既白没有答话,只问他,“少将军说那麻子脸是个硬骨头,薛副将是怎么让他开的口?”
薛青说,“那麻子脸的确是个硬骨头,上了几个刑具也不见他软一分。但是另外那个矮子却浑身无胆,还未上刑便被吓得尿了□□,只是他知道的不多,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后来又我想到,今日在林中那麻子脸极护矮子,便想着或许可以一试。”
桑既白接着他的话,“麻子脸虽然奸猾,对矮子却极为重情,这结果必然是让矮子吃了不少苦得来的。”他将纸张放在桌子上,用手将先前向归风捏出的褶皱铺平,继续说,“但薛副将亲自审讯,起初必然也不会信这看似是胡编乱造的言论,想必已经在雪牢中确认了多次,不然也不会来得这么晚。”
薛青沉默。向归风也看着他不说话。
“预言一事先且放到一边,只是这下面的话如果是真的,那我要尽快去芦州一趟。”
桑既白食指弓起,指尖点着最后几行字,上面清楚写着——
侠者死战火。
医者死毒草。
杀者死围剿。
他不得不说蜀州有心了,这些专门为他们制定的死法,的确会极易让世人接受。怪不得两年前罗将军会在与无妄之海的魔怪战斗时断腿,而后不久便将烬儿送上了无涯山。
想必那时他已然知道自己的死路。
而那些前辈们的死亡估计也是如此,只怪宗门隐于世外,有门规不顾行者生死,更何况是这样“正常”的死亡。老祖这次让他随师姐下山前把境界提到景天,估计也是有所担忧。
离开向归风的主账,桑既白去了今日场外的林子,那里有雪峰,他奔上去时,没有听到什么兽鸣,今日可谓是安静。
安静好,他急需安静。
他躺在雪峰之上,感受着轻风带起雪沙落在脸上的冰凉,不过须臾,他听到有脚踩雪地的“咯吱”声响。
“从这里能看到千山雪峰,是个赏景的好地方。”来人站在他腿边。
“少将军的兴致高昂。”桑既白闭着眼,又感觉到这人挨着自己躺下。
“桑兄不睁眼就知道是我。”
“只这点高度就喘些粗气,应该是近些日子未勤于锻炼的缘故。再说,我不是聋子。”
“哈,原来如此。”向归风睁眼看冷月,“躺雪中看月色,果然比千山之景好。”
桑既白无奈睁眼,看着夜空,“雪色与月色,是文雅之人赏的。”
“的确,儿时想的是如何超过兄长,现在想的是怎么护好司州,我也从未这样看过风景。”
“少将军在人前是个好将军。”
向归风发笑,“你这话,难道人后我就不是了?”
桑既白也笑,“人后,你同我一样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罢了,我们一样,都在害怕。”
话罢,旁边人突然噤了声。
又过半晌,桑既白歪过头看他,“怎么不说话了。”
向归风曲肘放在额头,“……我在想,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害怕。”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接到兄长死亡消息的时候,祖父正因为我和两个别人家的子弟打架而发火,我被打了十八军棍。第十六下,那消息来了,军棍却没有停下。第十七下我感觉耳根微鸣,第十八下我咬了满嘴的血。”
“祖父即刻来了凉山,可那十八军棍却把我困在房里,同我做伴的只有十六岁生辰时兄长送的钢枪。我很怕,我怕那个消息是真的。可事实的确这样,兄长死了,祖父要我接着守凉山。”
“呵——守凉山,杀穆经纬。我日日告诉自己不要忘了那十八军棍,不要忘了守好凉山,不要忘了杀穆经纬。可是我怕,我怕自己和兄长一样也死在穆经纬手上,我怕先祖父死去,又怕祖父留我一人在世上。所以我觉得你说的没错,我怕。”
“少将军,看来桑某救你是对的。”桑既白看似感慨,说得也颇为认真,“和你相比,我这未知的害怕也算不得什么了。”
向归风本在伤感,听完杵他一拳,骂道:“你这个混蛋!没想到你也不是好货。”
“是了,和你向二公子一样,是个没出息的混球。人前总要装上一装。”
两个人互捶一拳,随即又笑得痛快。
可他们心里清楚,未知的害怕才最危险。
(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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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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